第1章
电影和舞台：一枚硬币的正反面
演员的主要职责是把思想和情感传达给观众。记住这一点，你就更容易理解舞台表演和镜头前表演的主要且非常简单的区别。
在剧场里，观众可能离你只有几米远，也可能离你有两层楼座的距离，而你有责任把所有信息传达到观众席最远的角落。所以，你需要用更大的能量表演，用更高的音量说话，肢体表现要更加夸张，而细节的微妙之处则很可能会丢失。尽管如此，舞台表演的宽容度非常大，因为观众就算看不到微妙之处，也会认为细节是存在的。一场演出是“充满暗示”，还是仅仅停留在肤浅的姿势、表情和动作而没有背后的真正冲动，在坐在前几排的那些人以外的观众眼里，看上去可能都像真的。
当你在电影中表演时，因为观众通常只和你相距一两米（用镜头的位置算），你可以很轻松地向观众传达你的思想和情感，就像和坐在桌子对面的人交流一样。镜头差不多能触到你的鼻子，话筒几乎就在你的眉毛上。而且，由于电影这个媒介本身的特质，导演和剪辑可以（自行决定）让观众在一场关键的感情戏里目不转睛地只关注你的表演和表情。在电影院里，你的个头被放大了很多倍，肢体表现的任何细微之处也被放大了。在电视上，一个充满屏幕的特写就会让观众把所有注意力放在你的脸上，所有细节同样能被观察到，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也被放大了。
因为在电影媒介中，你离观众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他们很容易就能理解情节，而且因为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引向了你，你可以轻而易举地传达信息。除此之外，剪辑通过把观众的注意力急速地从一个人或者一件事转移到别的人或事上，能够让情节更加戏剧化。在一部剪辑高明的电影中，画面的剪切都是由刺激引起的。大多数时候，那些刺激影响的都是下一个镜头中将要出现的人物。本质上，剪辑表达的就是刺激所产生的效果，所以你不需要给你的反应加戏，不然效果就太过了。因此，戏剧中为了达到自然的效果而比生活中夸张的风格，在电影中变得不必要，甚至是不受欢迎。而且，如果你有任何不忠实于角色所思所想的行为，观众都能够觉察到。镜头前容不得欺骗。你要么真诚，要么虚伪。
我们举一场戏为例。一名女子回到家，丈夫告诉她，她妹妹打电话来说她们挚爱的母亲昨晚去世了。观众会根据自己和情节相关的生活经验来预测这个消息对女子情绪上的影响。导演和剪辑会给这名女子切一个特写，使观众只能看到她，就算她什么都不做，观众也能体会到她的心情，无论这心情是怎样的。如果她的行为有不忠实于角色之处，观众心中刚涌起来的情感就会幻灭，因为他们会认为她的反应不可信。如果她只做出真实生活中会有的反应，甚至再弱一点儿，她的表演也会是最有效的。关键在于简单而不失激情！（这里的激情主要是指情感能量，和性没有关系。）
“简单”这个词看似很好理解，但要达到其本质并非易事。要做到这一点，需要你相信自己。它对你的要求是：作为一名演员，你必须有足够的把握在表演中精准地表达，把角色演对、演活，让观众能理解你传达的信息。
演员们为什么那么害怕观众可能会不理解他们的感受呢？其实观众是站在你们这边的，他们帮你们完成了一半的工作。这是他们的“工作”：观众花钱来感你所感，想你所想。他们跟随着你的整个演出直至这一刻，所以他们能够理解你的感受。他们打开电视或者走进电影院，就是为了寻求一份感动。所以说，他们不是来挑你的刺的。观众也有情感，这些情感是人类共通的，所以如果你是真诚的，他们会理解你在受到刺激的时候应该有的感受。他们会以同样的情感回应你！所以你可以相信简单的表演。你必须做到简单！
关于这件事有一个精彩的故事。葛丽泰·嘉宝（Greta Garbo）曾主演过一部电影《瑞典女王》（Queen Christina，1933）。故事的主角是一位美丽聪慧的年轻女王，她爱自己的国家，也受到人民的爱戴。可是她爱上了一位西班牙特使，放弃王位要跟随他去西班牙。她登船去见他，却发现爱人在和恶人进行了一场决斗后奄奄一息。电影结尾是特使死去，剧本里没有写对话也没有提示任何舞台动作。嘉宝不知所措，她想做什么都感觉不对：这么说显得太冷漠，那么说又显得太软弱。最后，高明的鲁本·马穆利安（Rouben Mamoulian）导演有了主意。他让嘉宝什么也不要说，只是慢慢地走到船的前部，向30米开外眺望（一分钟），并嘱咐嘉宝“连眼都不要眨”。她照做了，导演让摄影机慢慢向她靠近形成特写，并且保持了一段时间。仅此而已。
导演在电影首映散场时等在影院门外，听到观众们意见不一：有的认为她“太脆弱！”有的认为她“很坚强！”还有的认为她“非常勇敢！”人们在她身上投入了他们希望她应该有的情感，而她的表演是中立的，并没有偏向任何一种情感。她在内心对特使的死做出了自己的反应，而且做到了简单。观众们参与了进来！他们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如果你用自己的所有感官真诚地聆听，而且能对刺激做出完全的反应，那么观众没有理由不入戏，你也没有理由情感不充足或口头表达不精准。你根本不需要特意表演给观众看，好像在说“快来看我，我是不是很有情感？”
永远记住，电影表演的精华在于简单。阿斯纳告诉过我一句非常恰当的名言：吉尔古德爵士在排演《人生阶段》时，有人问他表演最困难的地方是什么，他答道：“把它变简单。”
另外，记住“简单”并不意味着了无生气，而是不失激情的简单。如果你的母亲被人杀害，无论在电视屏幕上还是在好莱坞露天剧场中，你都会有同样的情感。唯一不同的是你如何表达这种情感。
这使我想起好莱坞有一句俗语：“少即是多。”我认为是胡扯。少就是少。我需要重申：表演的激情是一样的，只是表达的方式在镜头前与在舞台上不同。这句俗语其实应该改成：“更少的外部表现会更加有效。”把奇妙的激情内化！
为了达到这种简单，你需要记住：在舞台上，你的表演必须穿透你的对手，投射到剧场的最后一排；换句话说，你的表演需要跨越人造的空间或戏剧空间。但在镜头前，你的表演跨越的是真实空间。你不用担心剧场后排的观众，只需与你的对手交流即可。
劳伦斯·奥利弗 在其自传《一个演员的自白》（Confessions of An Actor）中曾谈到自己早年的从影经历，以及在剧场和摄影棚之间的来回转换：
当时，人们认为舞台表演和电影表演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技艺，甚至是不同的专业。我们现在知道这种评价绝对不正确——事实上，两者的差异极为微妙。舞台表演和电影表演需要的材料是相同的，但是它们所占的比例不同。你可能需要多年苦苦摸索的从业经验才能体会到两者间的精确差异，而这些差异又会因为演员性格的不同而产生许多微妙的变化。我花费了多年时间学习电影表演，其中至少有十年因为偏见和无知，演得只能算是勉强过得去。在那之后，我必须重新学习如何在舞台上表演，不过，由于结合了电影表演所需的真实感，戏剧化的夸张倒是减少了。
最后一点：在舞台上，你可以献出一场演出。在镜头前，你最好将其视为一次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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