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里的鲁迅
1936年10月19日晨5时25分,鲁迅辞世。当天晚上,与鲁迅并不相识的日本著名作家佐藤春夫写了悼念鲁迅的文章,文章题为《月光与少年——鲁迅的艺术》(文末注明写于“十月十九日闻鲁迅讣之夜”)。在文章中,佐藤春夫说:“假若你读鲁迅作品时稍加注意,使你奇怪的是《阿Q正传》,《故乡》,《孤独者》等比较长的文章不消说,就是在像《村戏》(引按《社戏》)等的小品中,在什么地方也一定表现着月光的描写与少年的生活。我想月光是东洋文学在世界上传统的光,少年是鲁迅本国里的将来的惟一希望。我永远忘不掉从鲁迅文中读到的虽然中华民国的全部都几乎使自己绝望,然而这绝望并不能算是真的绝望,中国还有无数的孩子们的这种意味。假若说月光是鲁迅的传统的爱,那少年便是对于将来的希望与爱。这样看来,就可理解了鲁迅诸作中的月光与少年。”①佐藤春夫指出鲁迅小说中经常写到月光与孩子,而这表明鲁迅的内心,并没有真的被绝望所充塞,因为月光和少年,在佐藤春夫看来,都意味着希望和爱。
鲁迅辞世十多年后,曾经师事鲁迅的日本学者增田涉出版了《鲁迅的印象》一书,书中,有一篇是《鲁迅跟月亮和小孩》,一开头就说:“鲁迅先生好像喜欢月亮和小孩。在他的文学里,这两样东西常常出现。——这是佐藤春夫先生和我谈到鲁迅时说的话。”佐藤春夫不但在悼念鲁迅的文章里强调鲁迅喜欢月光与孩子,还在与他人谈到鲁迅时强调这一点。与鲁迅交往颇深的增田涉,认同佐藤春夫的感觉和判断。增田涉认为,作为诗人的佐藤春夫凭藉其敏锐的感受性抓住了鲁迅艺术精神的要点。增田涉并且这样描绘鲁迅的精神形象:“在月亮一样明朗、但带着悲凉的光辉里,他注视着民族的将来。”增田涉还提供了鲁迅喜欢月夜的另一个证据,即鲁迅曾对为自己治病的日本医生须藤说过这样的话:“我最讨厌的是假话和煤烟,最喜欢的是正直的人和月夜。”②
并未与鲁迅见过面的佐藤春夫,仅凭阅读鲁迅小说作品,就感觉到鲁迅喜欢月亮,的确是敏锐的。其实鲁迅在文学创作中,对月亮的描写并不特别多。老舍的中篇小说《月牙儿》,对月亮的描写非常多,甚至多得有时让人觉得有点多余。张爱玲中篇小说《金锁记》中开头和结尾出现的月亮,也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鲁迅小说中对月亮的描写并不显得很特别。坦率地说,读鲁迅文学创作,我没有感觉到鲁迅对月亮分外喜爱。我是在读鲁迅北京时期的日记时,感到鲁迅对月亮特别留意的。鲁迅的日记通常很简略,而月亮却频频出现在北京时期的日记中,尤其多见于1918年以前的日记中。1918年,是鲁迅创作《狂人日记》并登上文坛的年份。1918年以后,月亮在鲁迅日记中便很稀见了。我以为。月亮在鲁迅日记中从频频出现到渐渐消失,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观察、思考鲁迅心理状态变化的角度。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