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使一个女人自由自在地在一个大都市中活着,只要两个月或是三个月的时间,就能使人惊讶着对于变换一个女人……这个都市有着多么伟大的力量。说是在大都市中求生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只限于男人的这一面,还是一步步地愈走愈艰;女人呢,当着她们第一步踏进了这样的社会圈子,也许会皱皱眉,但是渐渐地就能知道有其他易行的路在面前陈着,只要是点点头,就可以觉得生活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如果是一个好看的女人,则能有更多的选择,就有一般女人以为很舒适的生活来抱住她。……生活的方式是不同了,原来质朴的性情也可以变成烦躁了。见了生男人是要红起脸来低下头去的,也能在一堆男人中使着适宜的手腕,要每个男人都以为她是对自己是最好的。
这显然将社会对女性的腐蚀作用降低,又回到了此前带有强烈主观男权色彩的女性本质论。此后,小说聚焦于出门三个月归来的絮,在他带有纯粹批判色彩的视线中,慧玲不但带着烟和酒的气味,穿了人时的衣服,而且已经跟从了那个有权有势的同事,成为无可救药的堕落女性。慧玲由有血有肉、惹人同情的人物转换为干瘪的象征符号,让人觉得极为突兀;从精致隽永的诗情画意,到偏激直白的议论宣泄,亦不免让人大倒胃口。这种强烈的风格反差,很难令人相信三篇小说出自一人之手。在靳以的创作中,就这样奇异地出现了过火的偏激与细腻的体察共存的悖论。
当情感“如狂奔的万马一时挤出那窄门”,絮便陷入了万劫不复的痛苦深渊,亦由此而展开了疯狂的诅咒,这与《青的花》中男主人公对“近代女人无意义的享乐”的强烈批判如出一辙。由于《虫蚀》三部曲叙事视点的游移不定,文本也就有了多重意味。在《游絮》中,慧玲就对絮充满男权色彩的约束表达了不满:“想到跳舞,她记起了从前因为想学习而受他申斥的事。对于这一种的娱乐,尽管别人用多么好的意义来解释,他却永远泥于自己的成见……一时间她也能忍着,可是终于到了要发出来的一天……”这显然是女性的真实呼声,也是对男权的一种有力反驳。由此来看,尽管作家本人的最终立场是明确的,但《虫蚀》三部曲的悖论同样非常明显:絮由于过多的自恋因素、男权色彩,很难让人认同;而慧玲不但让人同情,更有几分挣脱古板的男权束缚,争取个人解放的味道。因此,可以对这些自传色彩强烈的小说进一步予以反思:靳以在爱情中所受的伤害与自己的弱点恐怕难脱干系。“在爱恋之中他原是骄子,所以就是小小的波折也是他所不能忍受的了。”《陨落》中对絮的描述可谓夫子自道。①这种典型的自恋心态,导致靳以对自身始终缺乏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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