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收入了《青头巾的质问》一文的大谷雅夫新著《歌与诗:和汉比较文学论考》,是继《万叶集拔书》与《万叶集再读》之后的另一部“新训诂学”派的代表作。该书一经出版,就获得了日本人文学领域杰出成果奖的“角川源义奖”。
《歌与诗:和汉比较文学论考》总共收入了作者十六篇论文,每一篇论文都是对文学作品中某一个意象或用词的讨论。虽然这些具体问题都是我们或司空见惯、或视而不见的极为普通的概念和词语。而正是这些普通的概念和词语,却成为作者展示“新训诂学”方法的最佳舞台。经由作者对具体事例的质疑、剖析,一个又一个的成见被推翻,隐藏在语言文字背后的历史事实和思想形态顿然间变得鲜活生动、触手可及。《青头巾的质问》只是十六篇中的一篇,这里再举出一个事例,就该书的风格试作介绍。
名的副标题是《和汉比较文学论考》,但在序文里,作者并没有就和汉比较文学展开任何理论性的阐述,而是一开始就进入具体问题的讨论。
“月亮”是中日文学中不可或缺的意象词。有关“月亮”的比较研究,也不计其数。然而,作者的文章,并非千篇一律的事例罗列和表层的异同比较,而是以日本古代诗人安倍仲麻吕的著名和歌为例,提出了一个本质性的问题。即:这首被中国学者译为汉诗并广为流传的和歌中的“月”,是否就应该理解为同一时空仰望的“月”?
仲麻吕和歌中的月,表达的是对于过去在三笠山上看到月亮时的一个回想,而从两种汉译的内容来看“翘首望东天,神驰奈良边。三笠山顶上,想又皎月圆”、“远天翘首望,春日故乡情。三笠山头月,今宵海外明”,虽然彼此有所差异,但均体现出中国传统中的“月”的基本姿态,用大谷的话说就是“虽不能概论所有一切的中国诗歌,在通过月亮将过去与现在联系起来时,中国诗歌中的月亮总是以常驻不易的姿态,反衬人世的无常与隔绝。这是中国诗歌中月亮的一个基本形态”,“中国的诗歌以月来表达时间的时候,是用月亮的不易性来对照人世的无常的,有着显著的感怀悲伤的倾向”。虽然大谷还介绍了兴膳宏对于李白的研究,说在李白的诗中,能够看到“以月亮为媒介、在时间轴上上溯逆流、继以追忆古人的创想”,但兴膳宏也指出那是“李白的独创舞台,在其他唐代诗人中,相同工趣的例子很缺乏”,认为李白属于例外。
然而,日本诗歌中的“月亮”,多是“被作为将个人的过去与现在连接起来的一个媒介来看的。通过月亮想念往日,心中充满留恋和怀旧的美好情绪。……通过观赏永久不变的月光,确认自己自始至终都在同一个连续的时间轴上,月亮可以令自己往还于现今和往日之间”。也就是说,在日本人的观念里,“月”的意象,虽然也受中国文学的影响,但是基本上还是借用月亮怀旧、感念和留恋往昔,并进而确认自我生命的连续性的。日本人将月亮看成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一个信物和见证。对日本人来说,看见月亮,首先引发出的不是因想起不同时空中的亲友而感到的伤怀,对他们来讲,“月亮”更是个人生命的“信物”和“见证”。
大谷将研究中发现的这一文化现象,在另一篇以镜子为主题的论文中进一步加以验证。通过大量的文献调查和分析,他指出,不仅“月亮”作为连接古今的“咒物”具备这样的功能,在古代日本人的信仰中,“镜子”和“梳子”也有将时空上分离的人的“灵魂”相连接的咒力。对此,他以《万代和歌集》里面的一首和歌为例加以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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