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坚固的石壁所围绕的牢狱一般的大房间里,微光闪烁的众多蜡烛争相照亮古色古香的室内。
从低矮的天花板上垂下的豪华吊灯也是其中一个光源。烛光变化成有金属质感的不规则光束,反射穿梭众多房间。另一处光源则是暖炉上的三叉形豪华烛台,不知是否因风从隙缝吹进的关系,烛台上的火苗摇晃得厉害。大桌子上也摆着用鲜花装饰的、只插着一根蜡烛的烛台。虽然都是柔和而微弱的光芒,对于一时还无法适应四周昏暗的我来说却十分耀眼。
我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我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个非常宽敞的长方形房间。每一面墙壁的上方都做成圆形拱门的样式,有三扇整齐排列的坚固木门,以及一扇以钉子和铁板打造的、较为低矮的小门。城堡内的每扇门——其中也有铁门——均是同样的形状、大小;进出时,得稍微低头才能通过。
两扇门之间的墙壁不是装饰着图案美丽的旧壁毯,就是挂着镶有华丽画框的复古肖像画。很明显,房里的壁纸和地板都改装得十分华丽,但因布置了一些具有历史感的装饰品,所以整体上给人年代久远的感觉。
北边的墙壁有座大理石制的气派暖炉。幽深寂静的室内只听得见柴薪的燃烧声。暖炉两旁的墙上镶着两扇彩绘玻璃窗,但因经年累月、色彩尽退而失去了光彩。
室内的各个角落都处在散发着霉味并且似乎隐藏着魑魅魍魉的黑暗中。那些家伙憎恨将自己赶到如此偏僻之处的烛光,正一味焦急地等待烛光燃尽,令自己再度填满整个房间。
西侧的门旁立着高度接近天花板的、古旧而豪华的箱形大钟。大钟下方的玻璃箱中,黄铜钟摆正缓缓地摇摆着。就在此时,大钟响起了低沉浑厚的报时声。
下午六点。
四月二十日星期二。
一九七一年。
一点……两点……三点……
神秘的时间……
大钟的乳白色时刻盘周围镶着手工精细的回转式金属框。时针与分针像双胞胎一般,一点一点地走动,刻画着寂静的时间。这里是叫做“人狼城”的地方……在如此沉闷的空气中……在历史仿佛停滞似的奇妙场景中……
神秘的时间……被施了魔法的古堡……
是的,这里是……充满非比寻常的秘密的“人狼城”。
这个古堡是传说中可以变身成人狼的怪物城主所隐居的地方。潜藏于深山的黝黑森林中的奇怪城堡,是无数流言飞语的舞台。大约在一年前,恶魔曾徘徊于此,将此地变成遍地鲜血的地狱。我们待在欧洲的这几个月里,一直积极搜寻这个被魔物传说所环绕的问题古堡。
讲得更精确一点,这里是“人狼城”这座双子城内,一处被称为“青狼城”的地方。我确定自己现在正在“青狼城”二楼的宴会厅。
……四点钟……五点钟……
神秘的时间……
六点钟……
钟声一结束,室内再次陷入沉寂。即使如此,大钟内部的弹簧仍在慢慢松缓,尽心刻画着线形的时间——每一个瞬间都是我们抵达此城的历史印证。
回想起来,从兰子初次在报纸一角看到前往德国旅游的某观光团集体失踪的报道后,转眼已经过了八个月。从日本到法国、从法国到德国、再从德国回到法国,然后又一次回到德国,我们辗转多地,辛苦地搜集与这起事件相关的情报。虽然只是重复性地移动,但无论从精神、肉体上的负担来看,还是单就路途而言,我们都着实经历了一趟漫长的旅程。所有的辛苦付出,现在终于要有回报了。
不过我们心中还是没有那种目标即将达成的成就感,只知道大钟已经不再报时了。
“要不要再来杯咖啡?”一回神,我发现一位身穿女佣服的胖中年妇女站在身旁,她操着一口带点波兰腔、不甚标准的德语问我。
“好,谢谢。”我想都不想地点头。瞄了一眼手上的杯子,我发现早已空了。
一直觉得脑子很迟钝,身体也很疲倦,视线有时还会模糊,应该是暖炉冒出的烟让身体感到不适吧。
我知道,这股包覆全身的异常倦怠感,是因为被迫吸入药物的关系。我们在酿酒场——希农城堡——遭到黑衣男子们的袭击。他们肯定使用了氯仿,或是麻醉剂之类的挥发性麻醉药,因此我到现在还是意识蒙眬,全身无力。
摆在房间中央的是一张又长又气派的、足够容纳十个人的大桌子。黑檀木制的椅背上方雕刻着纤细的镂空花纹,桌上铺着有华丽刺绣的蓝色桌布,上面除了摆设烛台外,还有几个炫目的银制餐具。
过了一会儿,兰子和女佣一起回来了。女佣可能还有别的工作要做,将冒着热气的咖啡摆在桌上后,便立刻走出了房间。
“还是不舒服吗?”兰子拉了张椅子,坐在旁边看着我。蜡烛的光映照着她秀丽的脸庞,看得出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回话前,我先啜了口热咖啡。“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而且站起来时双脚无力。”
“因为黎人那时拼命反抗,所以他们用泡过麻醉药的手帕一直捂着你的口鼻,所以药效才会这么持久。”
“我之所以那么拼命反抗还不都是因为某人……”我愤慨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别心急嘛,先恢复体力再说。”兰子以温柔的口气安抚我。
“你还真有精神!”
“嗯,是啊!因为我察觉到他们会用麻醉药的企图,于是赶紧憋气,所以症状比较轻,在下车前就已经清醒了。”
依兰子所言,我们来到这座城堡——被强行绑来的——好像是在两个小时之前。在来这里的路上,除了兰子之外,其他人都一直昏睡着,而睡得时间最长的人就是我。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陌生之地,并且躺在冰冷坚硬的床上。记得睡梦中有股冰冷的触感,原来那是兰子拿湿毛巾敷在我额头上。当时,我就连撑开铅一般沉重的眼皮都十分辛苦。
那个房间只点了一根蜡烛。小暖炉上放着烛台。我花了一些时间才将影像投射在视网膜上,但无法持久,眼睛所能看到的事物还是忽近忽远。
脑子昏昏沉沉的我根本无法掌握眼前的形势。在未知的房间与暂时失忆的状况下,我依旧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涌不出想理解的欲望。
“黎人……”兰子的脸因烛光映照的关系呈现不规则的摇晃。
“兰子……”我拼命地想从床上坐起,但兰子伸手拦住了我。
“很不舒服吧?还是再躺一会儿比较好。”
兰子很担心,因此在我尚未提出质问前,她主动告诉我这里是位于三楼的房间。
“你说青狼城……”
我记得自己突然心头一惊,再次拼命地想抬起头,可是一阵眩晕感袭来,眼皮沉重不已,这种感觉就像是强烈的宿醉感一般。我再度躺回枕头上,闭上沉重的双眼,脑袋里的黑暗蠢蠢欲动地摇晃着。沉浸于黑暗中,我想起了自己做的噩梦。噩梦……
这些事大约发生在一个小时前,也就是下午五点左右。过了三十分钟后,兰子扶着我勉强来到位于二楼的宴会厅。
“休贝尔先生与鲁登道夫主任呢?”我拿起咖啡杯凑近嘴边。
“刚才还在这里喝茶,现在女佣正带着他们四处参观吧。大概会花点时间。”
“你没跟去吗?”
“我只是稍微参观了一下一楼到三楼。”
“没去塔顶吗?如果这里是青狼城,应该能看到银狼城吧?”
“没去。等黎人的身体状况好一点儿后,我们再一起探险吧!”
我谢过兰子的邀约,再次环视室内。天花板并不高,整个房间呈南北狭长形,虽然很宽敞,却显得昏暗、陈旧,还充满了暖炉燃烧的松木味。墙上的肖像画里的人们穿着礼服,似乎正在无言地观察我们。
幻之古堡……青狼城。
一切还是令人难以置信……
仔细想想,我在这座青狼城中已经待了一段时间了,却还是无法适应,应该说完全没有真实感。即便是眨眼的瞬间,也觉得自己周围的光景全都像是幻觉。
这个地方,这座城堡,真的是我们数月以来渴望造访的人狼城吗?
十个月前,有几个无辜的人被诱拐至这座古城,最后却莫名其妙地惨遭恶魔的毒手,丢失了性命。
一再重复的悲剧。
宛如阿鼻地狱般的图景。
这起事件被称作谜中谜,充满错综复杂的秘密与疑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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