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正,儒瓦尼奥挎着背包,圆筒制帽扣在耳朵上,脚边跟着那对西 班牙长毛狗,穿过镇上的广场和学校的院子,走进空荡荡的教室,高声喊 道: “埃纳贝尔先生!” 小学教员立刻走出来领取他的信件,顺便把镇公所的邮件也收下。他 不愿让儒瓦尼奥跑进厨房去,他那一家子正在里面吃早餐呢。埃纳贝尔先 生从没给邮递员递过一支烟,也从没给长毛狗扔过一块肉骨头。儒瓦尼奥 不喜欢他。说不出他有什么地方不好,也说不出他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可 他总是个索然无昧的东方入。 儒瓦尼奥走了,小学教员回厨房去。炉灶上烘着婴儿的衣裤。窄小的 屋子里弥漫着煮滚的牛奶、洗好的衣裳和排水沟的气味。三个孩子挤在桌 子的一头,像等着喂食的雏鸡似的叽叽喳喳叫着。埃纳贝尔太太穿着农妇 的短上衣,又是笑又是骂,往她面前的盆子里分木薯羹。她长着油光光的 棕色头发,体态丰满,肤色发亮。接连养了几个孩子,她的体形变粗了。 但这没关系:一次次分娩,就像一个个魔鬼,把她气质中所有粗俗的天性 都解放出来了。 埃纳贝尔先生走过来,一声不响地坐在老位置上;摊开报纸,放在他 妹妹和他的碗碟中间。 埃纳贝尔先生和他妹妹长得很像。两个人都很瘦小,苍白的脸膛,金 黄色的头发。同样明澈而显出近视的目光。同样白斑狗鱼似的抄下巴,同 样牙关很紧地说话的模样。同样的讥讽和哂笑,甚至那带点儿鄙夷不屑意 味的笑声,也同样是抿紧嘴巴,鼻子里轻哼一声才发出来。 碰巧莫佩鲁小学的女教师是埃纳贝尔先生的妹妹。碰巧她没结婚,跟 哥哥嫂嫂一起开伙。又碰巧她还把一大半薪金、可供晾衣服的厨房和大侄 女现下睡的那间顶楼都让给了嫂子。要不然,埃纳贝尔夫妇和三个孩子都 得挤在政府配给的那套私房里(一个正间,一个小问和一 埃纳贝尔先生和他妹妹低着头读他们那派的报纸,两个人怀着同样的 希望,同样的愤慨,同样的怨恨,一起看一个在他俩看来不仅充满罪恶、 而且安排得极其荒谬的世界上有些什么新闻。读着读着,有时候两人会不 约而同地耸耸瘦削的肩膀,哼出一声带鼻音的冷笑。 “妈妈!”大女儿喊道。 埃纳贝尔太太一把抱起最小的孩子,推开通小巷子的门,蹲在门槛上 ,叉开孩子的两腿悬空在阶上。撩起裤脚的婴儿在阳光下直蹬脚。 “我都没短裤给他换了。”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不过,假使阿 那尔东先生能当选,说不定一切都会变样的……” 妻子说这话的用意,埃纳贝尔先生心里是有数的。她希望丈夫能有个 晋身之阶,脱离这个薪俸菲薄的职位。她每天要唠叨上二十次,责怪他什 么门路也不肯去走。可是小学教员心里很清楚,要能碰巧找到这么一个镇 ,让他妹妹跟他同时有个职位,真是谈何容易;跟埃纳贝尔小姐朝夕相见 ,更使他坚定了不为自己考虑的信念:他俩的默契,他俩的感情,他俩的 共同信仰,使他的婚姻、事业以及社会生活如此缓慢的变革所带给他的日 复一日的失望,稍稍得到了一些补偿。 八点半,埃纳贝尔先生和埃纳贝尔小姐准时在各自的学校里拭净污黑 的讲台,开始上课。不过,直到九点钟,教室里始终是一片木鞋的踢踏声 和学生们此起彼落的哄闹声。刚开始,每个迟到的学生都要受罚。结果家 长造反了。镇长毫不犹豫地支持他们的抗议,——虽然每次在学校授奖仪 式上,他必定要在这些家长的掌声中大谈其共和国赋予每个公民的子女的 义务,以及民主国家怎样有责任让人人受教育。埃纳贝尔先生只得让步。 可是这位教员和他的妹妹依旧恪守原则,他俩不用任何人的准许,就可以 尽给学生坏分数。除了这两位教员,谁也不会把少上半小时课当回事;在 这镇上,真把世俗的义务教育一本正经当回事的,唯有他俩吧。P2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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