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后悔药,一步走错下面就顺下去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以悲观的说法,个人努力的因素占不到成败的五成,或云你只能改变局部,而不能左右全局。 “性格决定命运”,同时也决定思维方式、细节,关乎成败。所以是悔不得的,只有趟着走下去。
临近中年的男人,事业、家庭、人际关系、情感(虽非少年孟浪,但也是有所需求的)……这些聚而成火,备受煎熬。在锅底翻腾,说其虚浮,其实是焦灼。张着嘴,探出锅沿,想来一点儿冷水降降温;不料被喂一口酱油或醋,解灼热未遂,反倒咸酸复加。跌落锅底,感叹自己被烹制,同时又不得不昧道鲜美。
孩子滑过婴儿的懵懂,就变得出奇的懂事,时有惊人语,让人在会心一笑后很有成就感。一日又忽言:不想长大。不禁心疼,长大以后那么复杂,现在能多快乐一会儿就多快乐一会儿吧。又想,你不想长大也好——你不长大,我也就不用变老了。大人与孩子是有区别的:孩子总也忧伤不起来,哪怕是刚挨过揍,一转眼就破涕为笑,不往心里去。大人总也快乐不起来,就是老光棍娶了小娇妻,也只是咧几天嘴,之后就该忧心忡忡如何防备红杏出墙了。
租房就是这样,无论多少悲欢荣辱,总会有一天交出钥匙,而不能将这段已渐行渐远的时空带走一丝一缕。租是暂时的,而非买的永久归属,它可以在你手里无限地衰老下去,但不会死在你的怀中。其实世间万物哪一个不是租给你的?一堵旧墙、一方木桌,你的光辉、黯然与它何干?它的旧与破其实也与你无关,尽管你用刀刻了它、用火烙了它,它只是依着自己的规律旧与破,你甭以为怎么样就拥有了它的笑靥与泪水,绕来绕去,就一个俗常的词——过客。
看望一个出狱的人,他是不太光彩的,虽然在里面渴望自由与亲情,但一想之下就不太欢迎探望了。亲朋做样子也好,真高兴也好,得来。一拨拨的人,开导一番,探询一下今后的安排,说说里里外外的不容易。然后,就开始唠天气、某人、本地政治……都是来访者自己感兴趣的事儿,被看望者听着、附和着,被看望的尴尬也就抹过去了(这样的场景在医院病房里也常见)。唉,苦难与快乐都是自个儿的事,与他人何干?久别就有新生的意思了?想,如若死他个十几年醒过来,也招来这般的看望,那——多——可——怕!兴趣不大,还不如重回棺内!
一日做梦,竟是热闹风光地娶媳妇,玉缎轻裘,人拥仆簇,美娇娘红布遮面,令人怦然心动……醒来后感叹:噫!因何有此梦?想清苦少年,心高路窄,谁不艳羡温柔富贵之乡,此梦乃青春旧淤故创所致也!少年苦时不觉苦,垂老反顾泪潸然!现在就得正果了么,八十一难尚有多少应来未至?殊途同归,盖人之共愿,春风满途,而非秋雨凄凄;外表同着锦,内心异矣!将至中年有此旖梦,始知少年狂妄已逝,沉重落地,羽翼纷纷。
人大多有双重性格的,彼处晴空万里,此时淫雨霏霏,二者又是互不影响的。那些幽默睿智的人,他们就能逃过人生的灰黑吗?人常有表里如一的愁苦,却难觅自里而外的快乐,因为愁苦的生命附着力要远远大于快乐。快乐是外销于人的,很有些包装的意思;愁苦是向里涌灌的,往往抗拒未遂,成了惩罚自己。二者的区分由此可知。
周六,不出,慵懒一天,是休前面五天的息吗?周一、周二、周三、周四、周五,哪天都匆匆,没有欣喜,只有俗忙。五天过去,就有这不想动弹的一两天;然后周而复始。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人生的精彩不过一二,大部分是等待、对峙、迷糊、谬误,机会稍纵即逝,纯粹的快乐就像冰箱里的肉,在力图保鲜的过程中,令人不易察觉的变质,最后炒出菜来,才发现已经臭了。
经历着生活的我们,很多时候是需要转存记忆的。为了把昔日那些有价值的东西保存起来,复制、压缩、发送、下载,这些操作下来,记忆就不会丢失了吗?或者我们仅保存了事物的形式与模样,可能还有依稀的香味,但已流失了当初的血液与呼吸。我们做到的只是备份,然后以此为理由,便心无负担地去做别的,踏上现实的遗忘之路。人啊,你要明白:失去就失去了,“人不能两次踏人同一条河流”,虽然树丛、涟漪、渡口依旧,但已形同陌路,你是谁,我又是谁?
读小说,讲的是失去自己的女人。唉,谁不在失去?至少在时光里,我们都彼此失去先前拥有的。我曾有“积极宿命论”,即努力是需努力,但命运并不在自己手中。在别人看来是有些悲观的,三十五岁的日子,应该记住,不是晴好的。看一对下岗夫妇,快乐也是有的,悲愤当然也如我。我是说我的灰色与他们一模一样,我当然没有必须比他们滋润的理由,我只是有些索然。
与初中同学聚。都是过三十奔四十的人了,随便抻出一个线头来,就是几年、十几年的事物了。一时挚友也好,三两旧地也好,虽然发生了变化,细节大多漫漶不清,但相对亲切,没有利益的争斗,皆是纯粹的愉悦。有旧可怀,不错;有人肯与你共同怀旧,更是不错啊。
与妻遛晚儿,并肩坐在广场的长椅上,猛然有了幻觉,遥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的模样:也会这样坐着,人物、情景、姿势一般无二。到那时,呛水、吞泥已够,脚都洗干净了,没有这样那样的惊喜与期待了,诸如涨工资、升官、艳遇……足够安稳了,足够平静了!等待的,只是自己与身边人的老病,乃至故去。“平静了以后/我枯萎了”,这是我十几年前写下的诗句,到如今更加凸显预言性、栩栩如生:上岸,何喜之有?
探亲也有截然不同的心境,鲁迅先生《故乡》中“千里萧索下的家”是拍卖旧屋,刘邦先生“大风起兮云飞扬”是回乡臭显摆,他俩是喜忧两个端点的代表。回到家中,老人虽然每日腰酸腿疼,但还能收拾家务、准备团圆饭,兄弟姐妹之间尚未涉及根本性的利益冲突,是回乡重逢,是探望与期待,是穷家富路与过节待客的新鲜劲儿。人性也是有很大伸缩性的,若不死压硬挤,就不会发生扭曲,也不会由量变到质变,做出那些出乎礼仪的邪乎过分的事儿来。
人生在世,好不容易熬来的喜应该尽早拿下,“捡到篮儿里才是菜”,甭像打台球一样,费尽心思“养”到洞口了,再让人给抠出来。庆祝,于富人可能是显摆,于困顿者则有冲喜之意,把该得的喜得了,对未知的悲也就无憾了。流行歌里有这个意思:把每天当作末日来相爱,一分一秒都美到泪水掉下来。还有一句:别一开怀就怕受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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