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中国的脊梁”立传
鲁迅曾经指出:“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辉,这就是中国的脊梁。”(鲁迅《且介亭杂文·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时下每有患上“假怀孕”症即“症候和真正怀孕时一模一样,但肚里却是空虚的”(高尔基语)的所谓才子,将鲁迅贬得一钱不值,其实他们不过是在阴沟洞里看泰山而已,永远也看不清泰山的巍峨。即从鲁迅这段论述中国历史上老百姓的活来说,称赞他们是“中国的脊梁”,是何等深刻的历史洞察力!真可谓“目光如炬,烛见幽微”。庄严的历史,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但是,自从好大喜功、以自我拔高为能事的乾隆皇帝,将从《史记》到《明史》等二十四史钦定为正史后,民间修史就成了野史,处于不合法地位,动辄被查禁,甚至兴起大狱。乾隆修《四库全书》时,对野史的蹂躏,更是劣迹空前。但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国民间修史的资格,本来就比官修正史要老,纵使至高无上的皇权,动用最粗暴的行政手段,也无法阻止民间野史的伏流。因此,广义上的民间野史,包括家乘、笔记、日记、文集、村志等等,仍然不绝如缕。透过这些文献,我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普通百姓的生活起居、喜怒哀乐;更重要的是,当亲朋危难时,他们是如何伸出援手,扶危济困,急公好义,不惜两肋插刀的;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当国家、民族遭遇强敌入侵的存亡绝续之秋,他们振臂而起,置生死于度外,甘冒矢石炮火、枪林弹雨,奋勇杀敌,留下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默默地谱写着中华民族的千秋正气歌。虽然他们多数人不识字,“不明史法,不解在瑜中求瑕,屎里觅道”,(鲁迅《且介亭杂文二篇·“题未定”草》)但他们是庄严、伟大的化身,与统治集团中无耻、卑劣者,形成鲜明的对比,不屈不挠地背负着中华民族的历史艰难前行,是真正的民族脊梁。应当说,一部中国历史,或中华民族发展史,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中国的脊梁”——老百姓的历史。
然而,长期以来,虽历史著作如林,却盘踞着帝王将相,从未出现过系统描述历史上老百姓的史学著作,我想其原因不外乎是:英雄史观作祟;也无人肯花大力气发掘老百姓的史料。我有志于此亦可谓久矣。2007年春天,在南昌讲学,有家出版社宴请,问我有什么好的选题,我当即建议出版《中国的脊梁——历史上的一百个老百姓》丛书,在座的著名学者胡平教授认为这个选题很有意义。这就更加坚定了我要出版这套书的决心。经联系,中国文史出版社决定出版此书,很快与我签订了出版合同。我认为,该社的领导、编辑是很有眼力的。
我写过不少书,也编过不少书,但我始终是个单纯的学者,未参加任何党派,无任何官衔,是知识界的老百姓。我自信由我来主编老百姓丛书,应当是合适的,更是义不容辞的。所谓老百姓,即无官员身份者——贩夫走卒、樵夫农夫、乞丐妓女、乡村塾师等等,他们生活在社会最底层,胼手胝足,栉风沐雨,在贫困线上艰难度日。值得一提的是,本书作者中,有知名专家学者如沈重先生、邱树森先生,二位与我稔熟,但我知道他们与我一样,一介布衣;有王荫先生、曹晋杰先生,虽担任过“芝麻绿豆官”,但早已离退休多年;而邓占云先生是中学老师,董迎建女士是退休的文史爱好者。写作者均百姓也。今天的老百姓,写历史上的老百姓,具有明显的优势:不争名,不争利,不矫情。他们甚至像历史上那些忘我的老百姓一样,脚踏实地,日以继夜地写作本书。邓占云先生、董迎建女士在短短的半年内,就一人写出了两本书,辛劳可想而知。他们的埋头苦干,着实令我感佩。
阅读历史上那些老百姓感人肺腑的事迹,我每每感同身受,激起强烈共鸣。童年时,正值抗战军兴。我亲眼看到我的母亲及庄邻蒋大妈、德大妈等,对新四军伤员问寒问暖,百般呵护;已近中年的乡民兵队长姚三爷,抛下妻子、儿女,毅然参加新四军,奋勇杀敌,最后血染沙场,成了革命烈士……在“文革”中,我因触犯张春桥、徐景贤之流,被“四人帮”走狗戴上“现行反革命分子”帽子,专政六年多,但我的邻居——复旦大学第六宿舍的老百姓,从“专政队队长”朱老伯到队员,从来没有迫害过我,还常常关心我;父母相继谢世,我返乡奔丧,村里从党支部书记吕大爷到邻人,都来安慰我,没有一个人拿我另眼相看。什么是“衣冠不论纲常事,付与齐民一担挑”?这就是!老百姓不但同情弱者,而且是非也看得分明,他们用自己的习惯语言,私下说“四人帮”是奸臣。古往今来,中国老百姓身上流淌的爱国爱家、匡扶正义、英勇无畏、济难纾困、孝敬父母、怜老惜幼等热血,一直代代相传,流淌不息。这是中华民族最宝贵的精神财富,永远值得我们倍加珍惜、发扬光大。这也正是我主编这套丛书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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