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过年的，渭阳县那边的高立却病倒住院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葛宝生和妻子孙菊英以及孩子们，正聚在丈人家。大年初二拜丈人是我们这儿的风俗。丈人家其实已经没有了老丈人，早几年得癌症死了，如今只剩下一个老岳母。小舅子孙刚是个职业技术学院的学生，除了放假这阵子，平常很少在家里待。连襟陈立新一家也来了。大人小孩熙熙攘攘挤满了一屋子。
陈立新一进门就大谈新任美国总统奥巴马的就职演说，那种兴奋的架势，就好像当选美国总统的不是人家奥巴马而是他自己。在葛宝生的印象中，陈立新对于美国总统的选举是一路关心下来的，每次见了面都喋喋不休。他甚至仔细研究过美国的选举办法，问葛宝生美国的总统大选日为什么要规定为“十一月份的第一个星期一后的第一个星期二”？葛宝生对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没有兴趣，更不去关心这种绕口令式的措辞。陈立新就给他解释，说人家那种规定可不是什么哕唆，那真叫一个滴水不漏！葛宝生心想这种不成熟的人整天仰脖子看天，不摔跤才怪呢！你一个中学政治教师，领地也就三尺讲台那么大，不说美国了，就是中国的事就是长宁这个小城市的事，你又能知道多少？再具体到你那个学校，有些事你不是都摆不平嘛。什么美国不美国的，与你又有个啥关系？前年的时候，陈立新在讲台上大讲西方资本主义的好处，被两个下岗职工家庭出身的女学生认为“反动”，写信告到了区教委，教委的领导批示到学校，学校把他的课给停了两个星期，让他停职反省，说是要解聘他。陈立新这才慌了神，一个大男人，竟然吓得魂不守舍、眼泪八汊的。最后，还是葛宝生出面找区上领导说情，才算是以罚代处，扣发了一学期奖金过关。人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陈立新看来也就这样子了。“不成熟”这话，葛宝生都不知说过陈立新多少次了。这回大过年的，又当着一大家人的面，葛宝生算是给陈立新留面子了，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小姨子孙莉英这时候过来说：“姐夫，咱打牌吧。立新你说那些废话干啥，美国与咱狗屁相干？大局长一年忙到头好不容易才逮住一回，咱好好涮涮他的钱。”孙莉英是个小学教师，闲书不看，闲心不操，翻来覆去地就教她那几册课本，却是顶呱呱的教学骨干，小教特级，还是个党员。陈立新至今却连个中教一级都不是。
小舅子孙刚也跟过来吆喝说打牌打牌。
葛宝生虽然一年四季都在不断地打牌，他当然有他的一帮牌友，市上的，县上的，却不愿意跟这帮家里人打牌。跟这帮人打，你输了也是输，赢了还是输。在他们眼里，一个堂堂长宁市水利局大局长的手里，每年上亿元地搞工程花钱，不涮你白不涮。但与其在这里听陈立新唠唠叨叨地给人上政治课，还不如打打牌呢。输就输吧，又不是输给了外人。葛宝生一同意，麻将桌于是就支起来了。
高立妻子任朝霞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过来的，打在了孙菊英手机上。孙菊英没有参与打麻将，她坐在隔壁房间跟母亲说话。她在电话里一边安慰着任朝霞一边走过来，把手机递给了葛宝生。葛宝生听见任朝霞在电话里哭哭啼啼的，显得很无助，说是高立突然间高烧不退，本来还想着等过了年再住院，眼看着拖不过去，就只好在年三十晚上住进县医院了。
接完电话，葛宝生手里捏着一张牌就愣在了那里。对于高立，葛宝生始终记着一份恩情：那一年父亲出了车祸，就是高立组织一帮年轻人，轮换着把昏迷不醒的父亲从沟底下背上来的。葛宝生调进县委机关后，跟高立在一起，是同事也是挚友。而孙菊英在县上时，又跟任朝霞同在一个学校教书，处得很好，形影不离。葛宝生一家后来到了市里，两家人依然很要好，经常保持着往来。高立自从大学毕业以后，待在渭阳县没有挪窝，从县委办再到研究室，一直干的是写材料的清苦差事。去年已从县委研究室主任的位子上退居二线了。县上的科级干部退得早，五十岁出头就退了。现在看来，由于多年加班熬夜给领导写材料，高立的身体透支还是太厉害了。这回一病倒，恐怕是一个不大好的信号呢。
牌桌上几个人都催促葛宝生快点儿打牌。小舅子孙刚说：“大姐夫你快出牌呀，我停牌了就等着炸弹呢！”
葛宝生说：“打不成了，我有事了。”
陈立新一听就急了：“不行不行！我输着呢。”
葛宝生说：“不打了，我得到渭阳县去看看高立。”葛宝生本来就觉得跟这帮人打牌没啥意思，刚好可以借此摆脱。
孔莉英说：“哥，你不打了也行，把钱留下。”孙莉英说着就去抓葛宝生面前的一沓钱，没想到孙刚的手更快，一把先抓在了手中。
陈立新嚷嚷开了：“我输着呢，就我输得多呢！”
孙刚说：“你输了多少？”
陈立新说：“三百……”
孙刚扔过去三张老人头说：“给你。”
“不对，是三百二十。”陈立新仔细数着他钱包里的钱说，“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还有一张二十元钱的。”
孙刚把手里的一张十元再扔给他，说：“就这十块钱了，再没有零钱了。”
“我的呢？还有我的呢。”孙莉英说。
“二姐你就没输，给！”孙刚把一张老人头拍在孙莉英手中，然后就把剩下的一沓钱在手上甩得啪啪响，“这些都归我了。”
葛宝生说：“那里面还有我一千块本钱呢。”
孙刚嘻嘻笑道：“大姐夫的钱嘛，没收了。这里就数你官最大，再说了，谁让你半截不耍了呢？”说着就把那一沓钱别进裤子后面的口袋里。
葛宝生本来也就没打算要回自己的本钱，面对丈人家的人，你有什么办法？从来都是这样子的。孙莉英对孙刚说：“你把那钱拿上，肯定又葬到网吧打游戏了。你把钱放到咱妈那里去。”孙刚念书不行，对电脑啊游戏啊却开窍得很。
正说着老太太过来了，孙莉英就学了一遍。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孙刚，说：“你把钱给你大姐夫去。”孙刚无动于衷，只是得意地笑。孙莉英说：“妈，你就甭管你宝贝儿子，成天泡在网吧里面。”孙刚做了个鬼脸，从门里挤出去了。
葛宝生对妻子孙菊英说：“那我去看看高立。”
“我也去。”孙菊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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