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的一个6月天,京城一所著名高等学府里,又一批莘莘学子从老师手里接过了硕士学位证书,他们头戴硕士帽,身披硕士服,三三两两,说说笑笑,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兴奋,映红了一张张青春的脸庞。
午后,天无纤云,阳光纯净而透明,经济管理专业的应届研究生张立人,手握一本卷起来的书,坐在校门口的老柳树下沉思着。斑驳的柳荫里,几只麻雀在脚边杂乱地啄着什么,张立人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张立人一直是学习尖子,是本届本专业里仅有的三名学生党员之一,加上小伙子长得帅气又阳光,中等偏上的个头,头发乌黑油亮,眼睛炯炯有神,五官搭配匀称,如果不是一副宽边近视眼镜架在那浓眉下高高的鼻梁上,简直从电影明星中也找不大出如此英俊标致的男人。
那时的研究生由国家统招统配,多数同学都渴望能分到一个专业对口的理想单位,也有的正做着继续深造的准备。而张立人却处在两难之中。
父母希望他先留校工作一段,积累些社会经验后再读博士,而导师则希望爱徒直接读自己的博士。张立人正为这个伤脑筋。他用手中卷起的书本轻轻敲了敲额头,不料,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却惊飞了啄食的麻雀,他抬头看着隐藏在柳条枝里的飞鸟,微笑着摇了摇头。继而,心事重重地又远望着进出校门的一个个青春背影。这时,一声清脆的喊声响在耳畔:“立人,你的信!”
这是老同学田玉跃的来信。他俩是在大学认识的,田玉跃是哲学系大专班的学生。那个年代,刚恢复高考不几年,不用说考上大本,就是上个大专或中专,也相当不容易。田玉跃一毕业,便分配到泉滨县工作。从来信中得知,田玉跃现在已是泉滨县边河镇的党委书记了。来信盛情邀请张立人加盟边河,并许诺了若干优惠条件,包括两室一厅的住房,择机安排相应的职务等。信中言词亲和,恳切,急迫,看起来倒是诚心诚意请他去帮忙干一番事业。而信中的两个关键词,最让他为之心动:一个是“平台”,是成就事业的“创业板”;一个是“基层”,也就是踏上社会大舞台的“起跳板”。这俩词,促使他深深思考:到底要把根扎在哪里?
张立人眼前幻化出一条通向远方的路,尽管不甚清晰,可大方向应该没有错。但为人处事一向谨慎的张立人,还是不想独自决定如此重要的人生大事。于是,他揣上老同学的信,连夜跳上火车,直接回家找父母商量。
没想到父母的态度非常明确:“书是永远读不完的,知识要靠多方面的积累。实践出真知,这可是一切成功者的经验之谈。”母亲还借用《后汉书》的话启发他:“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在张立人的心目中,父母是自己终生受益的最好的老师。二老是过来人,他们的话句句都有分量。现在他心里有了底,一路皱着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而一心想把张立人培养成学科带头人的导师,仍希望他能继续读博士。张立人坦承了父母的希望和自己的想法,导师沉思良久,最后松了口:“用时方觉知识之不足啊!你的选择我能理解,但要记住,参加工作后也不能放弃继续深造啊!”
’父母的实践出真知,导师的用后知不足,老同学的真情召唤……张立人下决心走出一条既不辜负父母的期望,不冷落同学的盛情,又不让导师失望的求知之路。
那时,正时兴从有学历的知识分子中挑选人才,充实地方党政领导班子,难得的机遇,恰好被张立人赶上了。于是,他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老师同学,告别了温馨宁静的校园,一头扎进了基层。自此,他便在这条很难适应又必须适应的路上,艰难地跋涉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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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葆
《累》是一部出自省级领导干部之手的长篇小说,仅此一点便具有某种特殊价值。作者浸润政坛半个世纪,阅历丰富,知多见广。 他的书写,平实生动而意蕴丰厚,没有过多的渲染和夸张,却直达生活的内核;书中人物,就像你我身边之人,每个人都可以从他们的命运中体昧到人生之累。这样的作品是值得信任和细读的。
——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