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中秋前一日的信,我于上船前一日接到。此信你说可以做我唯一知己的朋友,前于此的一信又说我们可以作以事业度过这一生的同志。你只会答复人家不需要的答复,你只会与人家订不需要的约束。
你明白地告诉我之后,我并不感到这一消息的突兀,我只觉心中万分凄怆!我一边难过的是:世上只有吮血的人们是反对我们的,何以我唯一敬爱的人也不能同情于我们?我一边又替我自己难过,我已将一个心整个交给伊,何以事业上又不能使伊顺意?我是有两个世界的:一个世界一切都是属于你的,我是连灵魂都永禁的俘虏:在另一个世界里,我是不属于你,更不属于我自己。我只是历史使命的走卒。假使我要为自己打算,我可以去做禄蠹了,你不是也不希望我这样做吗?你不满足于我的事业,但却万分恳切地劝勉我努力此种事业;让我不再忆起你让步于吮血世界的结论,只悠久地钦佩你牺牲自己而鼓舞别人的义侠精神!我何尝不知道:我是南北飘零,生活在风波之中,我何忍使你同人此不安之状态;所以,我决定:你的所愿,我将赴汤蹈火以求之,你的所不愿,我将赴汤蹈火以阻之。不能这样,我怎能说是爱你!从此我决心为我的事业奋斗,就这样飘零孤独度此一生。人生数十寒暑,死期匆匆即至,奚必坚执情感以为是。你不要以为对不起我,更不要为我伤心。
这些你都不要奇怪,我们是希望海上没有浪的,它应当平静如镜;可是我们又怎能使海上无浪?从此我已是傀儡生命了,为了你死,亦可以为了你生,你不能为了这样可傲慢一切的情形而愉快吗?我希望你从此愉快,但凡你能愉快,这世上是没有什么可使我悲哀了!写到这里,我望望海水,海水是那样平静。好吧,我们互相遵守这些,去建筑一个富丽辉煌的生命,不管他生也好,死也好。
题记:高君宇(1896~1925),名尚德,字锡三,山西静乐人。五四运动的领袖。1920年与邓中夏共同组织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并参加北京中国共产党早期组织。1922年,去莫斯科出席远东各国共产党及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1924年,参加国民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后任孙中山秘书,协助国共合作,12月起任中共中央北方局委员。
周恩来曾说过:“革命与恋爱没有矛盾。”指的就是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共青团的创始人之一高君宇与进步的才女作家石评梅(1902—1928)的爱情故事。他们两人在一次同乡会上相识后,经常书信往来,共同的追求和兴趣使他们感情日深。长期为革命南北奔波的高君宇工作艰辛,身体欠佳,曾于西山养病时以红叶传书表达对石评梅的爱意,石评梅也深爱高君宇,却因初恋失败并迫于世俗压力而顾虑重重,后来答复高君宇只做他唯一的知己、事业的伙伴,两人一生保持“冰雪友谊”。收信后高君宇内心十分痛苦,还是包容了石评梅的逃避。1924年9月22日,高君宇在去往广州参加新斗争的船上给石评梅写了这封回信。信中表达了他对石评梅的尊重和理解,也表明了自己对爱情和事业的忠贞态度,并将全部激情投入到革命事业。1925年3月5日,29岁的高君宇因劳累过度病逝于北京。此后,悔痛交加的石评梅一边投身事业,一边整理高君宇的文稿。3年后也因病去世,与高君宇同葬在陶然亭。
“我是宝剑,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
”这是高君宇生前在照片上自题的小诗,也是他光辉、短暂一生的写照。
突喊,哭跃,悲哀极度的舞蹈,“血脉愤兴”的狂歌,挥动着,旋转着那些表现热情灿烂的千万个旗帜;震吼着,嘶哑着那为苦闷窒破了的喉咙;鼓荡起,冲发起,吹嘘其平地的狂飙横澜。……呵!呵!这不是在那万头攒动中的精诚!呵!呵!这不是在那幽暗地狱中的火光明耀!这如醉如狂的举动与声音,正像在刀斧手下逃脱出来的无数囚徒,赤手光膊与狰狞的“伍伯”作最后的争斗,激发的,热化的火焰已烧透了我们的心腑,我们不能再正襟叉手在良时中闲磕牙,我们也不能安安静静在陇上辍耕着唱着“月儿光光”的歌曲。
太空中射来了一支毒箭,使得人们都中了“狂疾”。朋友们!人们的活剧便是在“狂疾”中的挥发与挣扎!只是优游而不求呼唤;只是逍遥而不能愤怒;只闲挥涕泪而不去一试刀剪的锐锋,这是多末卑柔荏的生活!……但因此便发生了这不可平息的“狂疾”,然后可以创造出开辟出足容得我们盘桓的快乐的花园,然后可以有雍容安暇的时光够我们去消遣。而“狂疾”一日不好,你便须一日与狂魔相激斗!……这才是人生活剧的真趣味,真表现,真精神!黯阴的空中只有层叠与驰逐的灰云;那深墨的,那如铅笔画幅上烘染的,如打输了交手战的武士的面色的,如晶亮的薄刃上着了一层血锈的部分,如美人失眠后的眼角的青晕,低沈下多少惨侧的哀意,都由那灰色层云中弥漫了我们的心头!卷地的狂飙,爽利的冰雹,倾落的骤雨,震惊的疾雷,呵呵!千万铁甲中的金鼓的鸣声,无量数的健儿呐喊,看呵!葱绿的树木也不在慢舞纤腰了;坦平的道路也不能任人家自由践踏了,只有淋漓下的悲壮的高调趣音,从地狱的中心随了飞来的霹雳喝磕,喊动;——喊动这已死的地球上安睡着的婴孩!不要安静的!不需安静的!我们要实现吐火的梦境,我们要撞碎血铸的洪钟,我们要用这金蛇般的电光遍射出红色的光亮,要用震破天地的雷霆来击散阴霾。这样情热的当中,岂容得踌躇。恐怖!这疾风暴雨的日子里,正是狂歌起舞的时间!为要求精如日星的生活,为要求灿如朝花的将来,我们便情愿狂醉,情愿在水火中相搏战,情愿将此混沌的世界来重行踏反,重行熔化,重行陶铸。
好剧烈的一场烈风暴雨!……好快活的人生的活剧!……好一曲悲壮的歌声,那余音哀厉是永远长存在人人的心中!题记:王统照(1897—1957),山东省诸城县人。现代小说家、散文家,新文化运动的先驱。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全国文联委员、山东大学中文系主任、山东省文联主席、省文化局局长等职。
王统照写于1925年6月的《烈风雷雨》,可以说把现代散文诗的创作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这首散文诗是作者在帝国主义铁蹄下发出的反抗、斗争的呼告,是高尔基《海燕》般呐喊的韵律在中华大地上的回荡。
1925年5月30日,上海工人和学生举行援助纱厂工人的街头宣传讲演和示威游行,租界的英国巡捕在南京路上突然开枪,向密集的群众射击,打死学生、工人等13人,伤者不计其数,制造了震惊全国的五卅惨案。惨案发生后,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全国掀起了大规模的反帝怒潮,形成了如“烈风雷雨”般的爱国风暴。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王统照于6月5日一口气写下《烈风雷雨》和《血梯》两首充满战斗气势的散文诗。《烈风雷雨》一开头就以奔突、热烈、极富动感的词语勾画出五卅群众运动的狂潮场面,作者把如火如荼的反帝爱国群众运动比作天际的狂飙横澜,用形象的比喻,瑰丽、幽奇的字眼加以赞颂。作者把让天地变色的如震雷疾电般的群众运动的壮烈场面,和自己炽烈燃烧的内心世界,紧密自然地结合在一起,浑然天成,情景交融,进发出挥斥风雷的气势和火样的激情。从这首散文诗可以看到王统照早期作品表现出的激越高亢的艺术风格。对黑暗的诅咒、对光明的追求、对现实人生的认识,都通过作者内心世界的直接感受,以诗意的笔调,雄浑的语言抒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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