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贝鲁特盛宴
我压根没想到自己会去埃塞俄比亚,当然我知道埃塞俄比亚在非洲,它的首都叫亚的斯亚贝巴(AddiaAbaba),这是中学地理课告诉我的,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去。其实在2009年6月28日,我在贝鲁特碰到远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也门航空公司,而我就是搭乘这家航空公司的飞机飞临亚的斯亚贝巴。
那之前,我对非洲所有的概念是“穷,热,沙漠和艾滋病”,至于埃塞俄比亚,除了它是世界上最穷的国家之一外,我对它一无所知。我原来的计划是2个月的行程,走5个国家,穿伊朗—巴基斯坦走KKH回国。原本我的下一个国家是伊朗,但7月份的伊朗受大选影响,局势依旧动荡,伊朗和巴基斯坦的陆路口岸已经关闭,也就是说原计划已经行不通。离我最近的还有埃及,但是7月份的埃及气温已经逼近45摄氏度,我委实没有勇气进入。所以我窝在贝鲁特的TalaHostel里已经8天,还是不知道下一步到底去哪里……
从我的窗口可以看见一抹蔚蓝的地中海,我每天把头从窗口伸出去看它一眼,然后缩回去,继续睡觉并苦恼自己到底往哪里走,这是我盼了10年的悠长假期,而我居然不知道要去哪里。尽管我已经鬼使神差般拿到了埃塞俄比亚的签证。
5天前,我在TalaHostel里碰到刚从叙利亚过来的中国的远,百无聊赖中就和他一起去了趟位于贝鲁特市区的埃塞俄比亚领事馆,一个半小时后我便拿到了1个月有效期的埃塞俄比亚签证,随后远去了约旦。而我继续赖在TalaHostel的床上,对着护照上的伊朗签证、巴基斯坦签证和埃塞俄比亚签证烦恼,不知道到底要去哪里。
昏昏沉沉中,有人冲到我床边大嚷:“嗨,你是不是要坐也门航空去埃塞的中国人?也门航空的飞机出空难啦!3天内机票3折!”他伸出3根手指在我面前晃,加重语气“3折!”
我的大脑当机3秒后猛然醒悟过来,用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出去买机票。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我迷路了,而第2天是周六,所以我最后买到的是6折后含税$260的从贝鲁特直飞亚的斯亚贝巴的机票。
时间往往替人们作出最终选择。
我感谢上苍让我去了非洲,但是上苍不能改变我身上只有160美元的事实。我遍试贝鲁特所有我可以找到的ATM机,但还是无法取到美金。
我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比方说我不知道亚的斯亚贝巴在哪里——这个我24小时后就要到达的城市;比方说没有打过疫苗(传说中的黄针),埃塞俄比亚会不会让我进去;比方说我一直哄着母亲我还在土耳其,这个她知道并认为安全的国度,不知道聪敏如她有没有相信我。比方说如果我在飞机上没有碰到同一航班的远,我该怎么办?
我甚至没有《LonelyPlanet》(中文译名“孤独星球”,为著名的背包客旅行指南,以后在本文中提及时均简称为LP),我没有任何有关非洲的资讯,我所有的只是一个远的手机号码。在拿到机票的一瞬间我开始恨以色列领事馆,要不是他们拒签我,我现在应该和同伴在耶路撒冷。至少我知道以色列有耶路撒冷有死海,而不至于去一个一无所知的大洲。
我问过远,埃塞俄比亚有什么?他的回答很简单,他说就是部落,村庄和教堂。而我在中东看罗马柱子已经看得牙痒痒,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又是教堂!远口中的非洲、埃塞并没有丝毫吸引我的地方,而最终让我决定飞往埃塞的原因,究其根本,不过是那时我还不想回中国。
这让因签证,或因高昂机票,或因路途遥远,而与非洲失之交臂的同胞对我既羡又妒。远让我带着抓绒衣,那边是雨季,比较冷,他说。
这大概是唯一能够安慰我的话了,至少,那儿比中东凉快。等到8月底,等伊朗凉快了我再飞去德黑兰好了,我安慰自己。
这倒不是我对伊朗有多么向往,只是我做了一切进入伊朗的准备,而我对非洲一无所知。
远:你打了黄针没有?
C3:呃……黄针是什么?
远若有所思:……可能他们不查了吧?
C3紧张地看着远:……“他们”是谁?
远:那么钱够吧?
C3犹豫地说:够了吧……欧元。
远大惊:没有美金?
C3数了数身边的钱,还有160,够不够?
半晌,远说:我帮你想想办法。
我不说话了,我怕越问越糟糕,越问越令我惶恐……我软软地倚在椅子上,给自己鼓劲,总会有办法的吧?心底却是一片凉意。人们对未知充满恐惧,我也一样。那个时候我不会想到自己会一个人拖着拉杆箱在东非3国间悠然自得地穿梭,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坦桑尼亚的大街上用订书机去揍一个黑人,只是为了要他记住永远不敢再骗东方单身的女性。更不会想到自己会因为被翻倒的皮艇压入白尼罗河中而兴奋不已。
最初的那个时候我只觉得惶恐,终于我开始哭。一开始只是小小声,后来想想反正没有人认识我,于是干脆找了个街角随便一坐开始大声地痛快地哭。我想我哭很久很久了,我本来是想去耶路撒冷的哭墙哭的,哭哭我这几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但是该死的以色列拒签我。
不断有路人停下来问我为何哭,我不理他们继续哭。有时候我觉得当年9岁的自己还在透过我已疲倦的眼睛惶恐地看着这个世界,特别是当我无助的时候,尽管这种时候已经越来越少。在上海的职场不存在性别差异,也没人关心你是否厌倦。
有人摸我的头,抬头入眼一张普通之极的阿拉伯中年妇人面孔,她在微笑,这微笑让我想起外婆。“眼泪是不好的东西,真主不喜欢,”她用蹩脚的英语劝我停止哭泣。我撇撇嘴,继续哭,我知道,可我就是想哭。我周边慢慢聚拢一圈当地人,男人都远远站着,女人则就近守着我。他们全部忧伤地看着我,但我就是不肯停止哭泣。
“她这样一直哭会累啊,”有人说。于是男人转身走开了。
走吧走吧,让我一个人待着。
那些男人又回来时,默默在我身边放下他们买来的水和食物。等我终于停止哭泣,身边有可乐、雪碧、草莓汁、苹果汁甚至一个汉堡包。正好我哭累了,汉堡包的香味如此诱人,很自然地,我撕开包装纸开始吃。那些围着我的阿拉伯人脸上都露出微笑,“哭累了就吃吧……嗯……吃完,就回去找你丈夫吧!”
我一口肉一下卡在咽喉中……我……我被雷到了……
我相信如果我是在上海的街头哭,即便哭到天荒地老也不会有人搭理我。即使有人搭理我,我不会也不敢去吃他们递上的东西。而中东教会我对陌生人微笑,这让我在非洲受益匪浅,这是中东最后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
在我100天的欧亚非旅程中,在我无数顿的混吃混喝中,这是最让我温暖的一场盛宴。如果你愿意,原来他们都爱你……
第二章,一切天经地义
AddiaAbaba意思是新鲜的花朵。而很遗憾,如果它真是一朵花儿,一定在我还没有注意它之前就已经凋谢很久了。我的意思是我不确定它是否新鲜,但美丽实在是谈不上。
亚迪斯(AddiaAbaba的简称)的街道很宽,广场很大,车辆很多。初到亚迪斯正是雨季,每天的暴雨如期而至,而一下雨街道便污水横流,于是旅馆门口积水成河。我们的旅馆号称位于亚迪斯的银座区,对,就是东京的银座。我很真诚地告诉你,它距离东京银座有1万个光年。
广场很大但啥都没有,我所熟悉的通常在首都广场都应该拥有的类似城市雕像、喷水池、花坛、树木和可供路人休息的石椅一概没有。有的只是一些宽广的形似太阳射线的路灯,当然做足球场是很好的,因为它真的是一览无余。所以场上有十几支或业余或专业的足球队,只见满场足球划过天际,另外我也很认真地找了一圈,貌似球门也是没有的。
出租车很贵,事实上在埃塞旅行的费用非常高,它并不适合单身背包客。因为落后的公共交通系统和贫困所带来的一切,马斯洛需求定律在这片土地上充分体现,更不要说什么礼义廉耻,那是衣食无忧之后的玩意儿。
远在进入埃塞后,一直教育我“这是黑非洲”。他的意思是,既然无法避免,就得学会接受它。好的,我努力接受,但说到和做到是两回事啊!
也门航空公司的机舱内根本没有人对号入座,一路鸡飞狗跳,黑皮肤的小娃娃穿着小小花裙,拖着鼻涕整晚尖叫着在机舱内跑来跑去。在也门首都转机停留6小时,原本答应的免费住宿因为飞机晚点取消,没有任何解释。于是我蜷在候机厅的硬板凳上一宿,整晚都似乎有新鲜的泥土夹杂牛羊粪的气息在鼻端缭绕。
埃塞的传统食物英吉拉,就是一张软软的、布满小洞的面皮,上面放几堆不知名的糊糊。在把那些糊糊放进嘴里之前绝对无法推测那些糊糊是什么做的。面皮的颜色越黄口感就越酸,那种酸有点类似食物变质后的酸,绝对没有镇江陈醋的曼妙。这也决定了我在埃塞20多天的食物构成,我啃面包或者去当地餐厅要一份类似通心粉,顶部堆一层番茄酱的面条,但我一直没胆子去厨房看它们是如何做出来的。要加强营养我就去买鸡蛋,放进水里煮熟就好了,吃时撒些盐。
而此时我们一行4个中国人,正坐在租来的破吉普车中,车辆行驶在OMO荒谷已经3天。一离开亚迪斯,气温便骤然上升,车厢内亦是尘土飞扬,我带着口罩,一直妄图在持续的颠簸中让自己昏睡过去,但效果甚微。因此我深深怀念贝鲁特的巧克力冰淇淋以及马达震天响的4W4跑车。
昨晚住Arbaminch,意思是40泉。旅馆外树木森然,不知名动物的鸣叫忽远忽近,打开房门便是杂草丛生的院子,通往外界的小径几乎无迹可寻。我怀疑会否有狐狸精从草丛中钻出来,结果钻出来的是一只狒狒,以闪电般速度抢走我们的包菜。远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手执一块同样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砖头,妄图抢回包菜,但人家早已上树。我愕然,这……这……这什么破地方啊?
唯一来自文明世界的似乎只有我的早餐了。早餐设置在湖边,湖水浩渺,清晨薄雾笼罩,岸边凤凰树鲜艳夺目,带着湿意的微风自湖面吹来。黑小伙子坐在凤凰树下看书,宽肩、窄臀,长手长脚。他们远远看着还真是美丽,身姿挺拔,闪着缎子般光泽的皮肤,按照雨儿的原话就是,拍剪影!快拍剪影!她的意思是他们实在是太黑了。而初入非洲的我们那时还没有练就在一片乌漆麻黑中辨认五官的本领。
于是我打算好好享受我的早餐,烤得焦脆的面包配现榨的菠萝汁还有新鲜的橘子果酱,以及我最爱的鸡蛋。只是随同食物上桌的还有一根丈许长的木棍,侍者恭敬地问我是要将棍子握在手里还是放在桌边先?还是握在手里好些,他提醒我。
这是做什么?我惊讶。
“赶猴子……”
那我还如何左手刀右手叉地吃鸡蛋!我很愤怒……
可是远说这是黑非洲,你想怎样?
从昨天起,就可以看到路边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小孩站着,每辆车快经过时他们就开始起舞。都是10岁左右的小黑娃娃,都很瘦,衣不蔽体。但是那些衣裳颜色耀目到刺眼,于是在一片尘土飞扬的荒谷中,远远便望见亮紫配鲜黄或翠绿搭艳红的小小孩童旁若无人地扭动。他们每个人的舞姿都不同,随着地域不同,差距逐渐拉大。
我不敢说那是一场舞蹈的盛宴,但是对于我在全球20多个国家的游走经历来说,这场历时3天的路边舞蹈前无古人,后……我想也不会太多吧?我们见过各种乞讨的方式,为求学为双亲入土为安为伤残为襁褓中的婴儿……但只在这片土地上,他们乞讨方式是如此与众不同,用舞蹈,而且他们实在是跳得美极了。如果喜欢MichaleJackson,便会明白为何这种舞蹈可以横扫天下。
我们也有舞蹈,或优美或欢快或张扬,但是无论如何也及不上它的激情。什么是激情?
当我面对那些小小孩童,我知道激情便是3秒。只需要3秒,它便有力量诱使车上的人跳下车加入他们起舞的行列。如果不是我们明白那是一种乞讨,如果不是我们明白我们没有太多的现金,那么我想我们根本无法抵御那种激情的邀请和诱惑。
真是可惜,他们通常只在车辆经过的那几秒扭动,车辆一旦开过他们就停止舞蹈,开始追逐车辆奔跑,嘴里喊着“钱,钱,钱”,所以我一直让司机——与首都同名的导游亚迪斯开慢点开慢点,以便好好看看他们的舞蹈,但我们始终没有停车。
进入埃塞5天以来我们已经知道,至少在游客所到之处,接近你的当地人都是别有所图。他们的微笑只会维持5秒,5秒后如果还不给钱,他们就变脸。
剑同我说过他的一次真实经历,那时他刚刚被公司派来埃塞,有几位大学生邀请他去参加他们的毕业庆祝舞会。他带着礼物去了,他们也收了,玩得也很好。只是舞会后,那些大学生要求他支付舞会的所有费用。为什么?因为你是有钱人!
我们在荒谷9天的行程中最重要的一站是马果国家公园(MagoN.P),据说这里是这个世界上可以看到唇盘族村落的最后一个地方,部落少女在10-15岁期间要在下嘴唇上穿一个小洞,先佩戴一个用泥烧制的或用木头制作的小盘子,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换大的。据说那是勇敢和美丽的象征。我拒绝承认那是一种美丽,我只看到那些女子的下嘴唇像面条一般的耷拉下来,那道伤口足足有大半个手掌宽。大约现在是不会疼了,只是人若是没有下嘴唇,口腔内就无法保存唾液,于是她们每个人都在吐口水,口水如箭频频射向荒芜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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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皑皑
文笔至浅,但感人至深。即使作为一个纯看客,也很有收获。
人一生至少需要一次这样的经历才算精彩和圆满,颠沛流离中的苦闷、幸福、失落、惆怅、疯狂、暴怒、欢喜、放纵都是值得一辈子大书特书,然后好好珍藏的财富。
——网友goalynch
这样流畅的文字功底很难得,而且还那么生动,主题明确。
喜欢那些文字,需要细品,隽永悠长,滋味无穷。
——网友v3-ll
此文不仅在经历,而在文笔。嘻怒笑骂均在谈笑风生之间,举之若轻,我等看之若重。呵呵,泡一壶普洱,细品美文,实在是一大享受啊!
——网友st
人物跃然纸上,情景描述精准,角度诡异,故事又趣味盎然。我觉得自己在看小说一般,顶礼膜拜!
——网友datou
世态纷纷扰扰中,难得的清澈,不是淳朴,我个人认为没有经历前淳朴很正常,吸引我的是文中那种从字里行间流露的经历后的,沧桑后的坚持,纯粹,还有始终微笑的勇气……
所以作者的文可以吸引到我,吸引到所有男女老幼。
——网友linhaoh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