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死之间
颠簸得不厉害,更像是被轻碰了一下,就这样了。没有警报声。轮船的引擎一直在嗡嗡作响,忽然间是一阵陡然的沉默,随后声响便就此停止了。
苔丝立刻从熟睡中醒来,随即支起一只胳膊。当你意识到有异样发生时,便会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她感到皮肤灼痛得厉害,浑身的肌肉阵阵发紧。以前,在她母亲的最后一个婴孩死去的那个夜晚,她也是这样醒来,心中满是累累伤痕。跟着,一阵微弱而疲倦的呜咽声令她不由得警惕了起来。颠簸,就发生在今晚。苔丝彻底清醒了,她立刻从床上跳起,快速地穿好衣服。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要做好准备。
几间舱房之外,布鲁斯?伊斯梅对这种怪异的声音变得敏感起来。他了解大多数轮船的节奏,而这样的颠簸是不正常的。也许是大惊小怪,但他仍有些不放心。他掏出口袋里的怀表,看了看时间。他们当然不能耽搁太久,至少这个点不该如此。伊斯梅随即决定走到甲板上找到史密斯船长,确保万无一失。
简?达林把她的丈夫摇醒。她刚才做了个噩梦,醒来时身体冰冷,浑身发抖。梦里,她在某处奔跑,有东西在身后追她。跟着,她滑倒了,接着便有了刚刚的颠簸,似乎船也在颤抖一般。乔丹抱住她,想要把她重新拉回到温暖的枕头上,但她又坐起来。
“乔丹,快起来。”她向他耳语道。
“为什么?”
“万一有什么事,我想先穿戴整齐。”
他哈哈笑了,“你这是用一种戏剧的方式告诉我你被吓到了吗,就因为露塞尔?达夫?戈登出现在这艘船上?”
杰克?布莱默顿也感到了船的颠簸,只不过没太在意。彼时,他正坐在房里的书桌旁,研究着他随身携带的商业文件,而且早已对即将结束的旅程失去了耐心。他只想全身心投入研究福特公司的详细情况,然后尽快赶到加利福尼亚,远离他那乱七八糟却又摆脱不了的家庭生活。或许,这也恰好应验了那位即将成为他前妻的女子的断言——他从来都不愿直面问题。布莱默顿总是用金钱的方式向她道歉,这样做比今晚那个责备年轻女仆的傲慢蠢货要好得多。至少,他在努力地补偿。那位年轻女仆是个有趣的女子,他仍旧想念着她那头浓密的柔软秀发、亮晶晶的眼睛以及富有光泽的肌肤。如此深刻地想念。或许她比船上大多数的伪装者都值得他的注目,尽管她自己没有意识到。她是如此的清新、年轻,居然让他对自己趋近中年感到有些不自在。
与此同时,参加完晚宴归来的露塞尔靠在梳妆桌前,当解开钻石耳环时,她感受到了船的颠簸。她看见香水瓶里的液体在晃动,而后静止下来。她本想指给科西摩看看,可他已经睡着了。他怎么能这么快就睡着?她真的很讨厌他的鼾声。露塞尔犹豫了,用手指抚弄着她的月长石耳环,静静地等待下一次颠簸的到来。一切似乎又归于平静。她把耳环丢进天鹅绒袋子,随后又塞进她的鞋子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达夫?戈登夫妇的房门首先传来一阵谨慎的敲门声。
“夫人,我们碰到了一个小小的事故。”一名船员在门外飞快地对露塞尔说,“不用担心什么。我们撞到了一座冰山,没什么大碍,但您可能需要到甲板上来。”
露塞尔不到一分钟就反应过来了。那个船员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闲谈般地给出一句安慰的台词。
“科西摩,穿好衣服。”她边说边摇摇丈夫的肩膀,“穿好救生衣,我去叫醒苔丝。”
她自己同样穿好救生衣,咕哝着抱怨其笨拙的设计样式。就在这时,苔丝仓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我们要赶快。”门打开时苔丝说。
她并不想掩饰皱紧的眉头,其实以她的身份,不太适合催促达夫?戈登夫妇,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礼仪了。
“科西摩那个家伙还睡得香着呢。”露塞尔禁不住抱怨道。
走廊很快聚满了人。他们戴着睡帽,穿着睡衣,外面还套着救生衣,看起来就像一群滑稽可笑、鼓鼓囊囊的泰迪熊,其中有人仍旧不忘抽着银色的烟斗。脱去华丽的服饰,这些人看起来也不过如此,苔丝的脑袋迅速地转着。
科西摩终于出现了,他正在慌张地把上衣的下摆塞进裤子里。
“这边。”说完,苔丝领着他们往楼梯走。科西摩和露塞尔没有反对,跟着她加入到一群嘀嘀咕咕的人群中,慢慢地往上层甲板走去。大部分的闲聊者虽然有些烦躁,但基本上很放松;有些乘客则抱怨在这傻乎乎的演习结束后大概再也睡不着了,或者该怎样就怎样。这是个麻烦事。当一位英国外科医生礼貌地询问露塞尔是否在晚宴结束后去休息室观看了精彩的扑克比赛时,露塞尔看着他激动的表情,草草答了句非常愉快。这名医生继而转向他的同伴——一位身穿睡衣的安静的男士,“要不我们吃完早饭后去健身?希望他们能再做那些薄饼,孩子们总归是喜欢的。”
站在露塞尔身后的则是她不以为然称之为“粗俗”的布朗夫人,也就是那个把一个名叫莱德维尔的地方变成黄金宝地的女强人。看见身边的乘客穿着各种不同的衣服,她不禁嘲笑道:“这个时候看不出谁是子爵,谁又是公爵了。每个人的腿毛都是一样的!”
没有人笑,尽管传来了几声嗤笑。似乎对苔丝来说,大多数的人心里都是认同布朗夫人的。
他们来到了甲板上。
起初,一切似乎很平静。人们聚集在甲板上聊天,有些人紧张不安,浑身颤抖。“我们撞到了冰山。”一个受到惊吓的男孩在自言自语,手里拿着一大块冰,好似在供人欣赏,“看到没有?当船经过冰山时我抓下了一块。很多小伙伴都拿到了,就在下面。我们当时在玩游戏。”
似乎没人知道该做什么。几分钟后,苔丝意识到船员们正在努力地解开绳索和帆布盖,他们有的滑倒在地板上,有的互相叫喊着什么。
救生艇。他们在放出救生艇。
像是被信号所提示,人群开始簇拥地朝轮船栏杆爬去。当大家俯看大海时,纷纷发出一声声惊恐的尖叫。忽然之间,咸腥而潮湿的空气变成了夹杂着人类恐惧的汗味。
又有几分钟过去了,苔丝的身体不禁有些发抖——这一切既不是演习,也不是玩笑,而是的的确确真实的。她想要努力去思考对策,心却一个劲地怦怦直跳。船员们则敞开夹克,瞪大眼睛,脸色发红——其中几个毫无目的地挥舞着手枪——开始对着拥挤的人群发布命令。苔丝听到了一声枪响,紧接着传来了人们的尖叫声。当母亲们把孩子举起放进救生艇——这种轻薄的装配晃晃悠悠地漂浮在水面上时——他们一个个被吓得哇哇直哭。很快,满载乘客的救生艇沿着轮船边下降后,渐渐地远去了。
苔丝望着远方的冰山处,它在慢慢地后退,退回到黑夜之中。如同高塔般参差不齐的冰山,肃穆而冷峻。如果她在之前仍有怀疑的话,眼下那些怀疑都已消失殆尽。此时此刻,他们必须搭上救生艇。苔丝飞快地朝四周搜索,当她意识到轮船这边的救生艇已经全被搭走时,她的心立刻沉到了底。
“我去看看船头。”苔丝随即对露塞尔和科西摩说。两个人似乎吓坏了,露塞尔朝着喧闹的人群喊叫着一些注意事项,但是苔丝并没仔细听,而是尽可能迅速地奔跑。甲板很滑,她一边跌跌撞撞地向前狂奔,一边躲避着慌乱的人群。
一旦有事发生,船头的骚动是最大的,苔丝发现那些还没下水的救生艇也已经满员了。随后,救生艇摇摇晃晃地开始下放入水,一个女人发现自己还没登艇,忍不住尖叫起来。
“她疯了,我是不会搭那个看起来不怎么牢靠的东西的。”另外一个女人一边惊呼着一边把套在翡翠绿丝绸睡袍外面的大衣裹紧,“这船是不会沉的,我丈夫是这么告诉我的。他很懂这一类的东西。”而谁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苔丝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局面变得愈发混乱,紧紧相拥的简和乔丹?达林夫妇正在与一名准备下放救生艇的海员发生争执。“仅限女士!”他大声喊着,把乔丹推向一边。此刻的场面已经完全失控,毫无规则可言。猛然间,轮船开始急剧倾斜;而与此同时,每个人似乎都意识到甲板上根本没有足够的救生艇提供给愈来愈多的人。人们在船头与船尾间来回奔跑,绝望地想要找到栖身之所。忽然间,苔丝看见布鲁斯?伊斯梅神色自若地走进救生艇,他一直低着头,无视其余人纷纷投来的侧目。然而,没有人敢于挑战他的优先权。接着,她看见杰克?布莱默顿把一个哭闹的孩子交到一位坐在救生艇里迫切地伸出双手的女士手上。他的动作如此谨慎温柔,举止冷静,眼神肃穆。
“布莱默顿先生!”苔丝喊道。
他转过身,发现是她,不由得睁大了双眼。“快上救生艇!”他大声喊道,“去右舷!”转瞬间,人群变得越来越密集,苔丝看不见他了。
“冷静,还有救生船正在开过来!”一个海员在大叫。
“我告诉过你了,”一名冻得浑身发抖的女士急切地对她的丈夫说,“他们会来救我们的,我们待在这里比在那些救生艇里更安全。是这样的,对不对?”她的丈夫只是默默无言地抱住她。而与此同时,救生艇一艘接一艘被放到水里。
苔丝转过身往回跑,如果说哪里还有任何搭乘救生艇的机会,那一定是在船尾。
这时,倾斜的甲板使得她不得不倒退了几步,而露塞尔也开始行动了。她抓起一块巨大破烂的倒塌帆布的一条绳索,绳索似乎十分危险也不牢靠,但那是唯一类似还没下水的救生艇的东西。苔丝慌忙跑过去,帮她牢牢地握住。
“这里有一艘船,为什么不让它下水?”露塞尔朝靠他最近的官员喊道。
官员没有回答,露塞尔不由得震怒了。此时此刻已经毫无秩序可言,每个人都在奔跑尖叫,许多家庭被硬生生地拆散,惶恐不安的海员们则在互相叫喊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
“长官,你听到我们说话吗?你负责这里,对吗?”
这个名叫默多克的官员猛一回头,发现了露塞尔,赶忙说道,“是的,夫人。”他的前额因为渗出了汗水而闪闪发亮,两眼鼓得似乎要将眼珠迸出一般。
“你这里有一艘很棒的救生艇,我想进去。”露塞尔说。即使在这个时候,人声如此的嘈杂,她依旧要以高贵的形象示人。
“一号救生艇?那会塌的,太不牢固了。”默多克答道。
“胡说,它能浮起来,对不对?这不就是重点吗?”
默多克迟疑片刻,随后朝着一个满脸痘印的高个子海员大声喊道,“萨利文,去帮达夫?戈登女士把救生艇准备好!我命令你负责好那艘该死的船!”
露塞尔第一个登上了一号救生艇,随后示意苔丝和科西摩跟上。苔丝踮起脚,爬上甲板栏杆。她环顾四周,看见两名女士正在飞快地朝他们奔来,其中一个身上披着方形披巾。
“你们俩快进来,”默多克说。她们随即爬上船。而当其中一个身形更加瘦小的人抬起头时,苔丝才发现原来是简?达林,那个舞蹈家。“还有别的女士吗?”默多克大叫。
简正迟疑不决,就在这时,几个抱头鼠窜的海员突然跳进了艇里。
“你们这些个浑蛋,有谁会划船的?”这名被激怒了的官员吼道,“伯尼,你会划船,到这边来!”
“我忙着呢,让别人去!”这个叫伯尼的男人一边解着救生艇的绳子一边喊道。苔丝瞅了他一眼——原来他就是几小时前领着自己在甲板上散步的水手。“按我说的做,这是命令!”伯尼犹豫了。“划船,快点!”伯尼随即手脚着地跳进救生艇里。当他随后站直身子时,看见了在甲板的栏杆上摇摇欲坠的苔丝。伯尼向她伸出手,说道,“看在上帝的分上,快点——”船身不断地下沉,船头在朝下,加速倾斜。“你会不会这个?”露塞尔喘着气说,有些恼怒,“快划,我感觉很不舒服!”救生艇开始前后摇晃,她使劲用手顶住胃,脸色苍白。“是的,夫人,”官员说,“把这该死的救生艇放下水,”他叫喊着,“马上!”“等等,小姐!”听到这句话,正要跳向救生艇里的苔丝一回头,只见面带哀伤的霍夫曼先生腋下夹住两个孩子,一路跌跌撞撞地朝她奔来,孩子们的脚在拼命地晃动。“请带上我的孩子,救救他们,求求你了。”他的头发被浪花打湿,黏贴在前额,眼里尽是祈求。
苔丝接过孩子。迈克拼命拽住他的父亲,大声地哭泣起来。霍夫曼费了老大的劲才把孩子的手从自己身上掰开,随后将孩子递给她。苔丝抱着两个男孩,转身跳进艇里。
但是太晚了。她低头望去,只见一号救生艇正朝大海驶去。因为几乎是空的,所以在剧烈地前后晃动。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在她下面,那个名叫伯尼的水手正朝她伸出手来大喊。“快跳!快跳!”苔丝犹豫不决。一切都太迟了,尤其是她还抱着两个惊魂未定的男孩。此时此刻,救生艇已经降到大概五十英尺的地方,她低头看见露塞尔向上仰起的震惊的脸。一切都结束了,是吗?都结束了。
……
展开
——《赫芬顿邮报》
这本书构思精妙,让泰坦尼克的沉落宛若一个从未讲过的故事。通过讲述事后对正义的寻求,这本引人入胜的小说审视了人性的至善与至恶。
——劳伦·贝尔法《光明之城》作者
这是本相当精彩的小说,审视了丧失、爱、服装设计师及命悬一线时人们所做出的选择。读完后,这本书及书中的人物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萨拉·吉奥,《三月的紫罗兰》作者
我们都知晓泰坦尼克号如何沉没,我们都看了电影,但是之后发生了什么?这本精彩之作展现了灾难之后的情形。从一个想去美国追寻时装梦想的女孩苔丝的角度来写,从苔丝踏上这艘船开始,这本小说就让人手不释卷,难以忘怀。
——塔季雅娜·德·罗斯奈,《莎拉的钥匙》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