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前身的前身,原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一株绛珠草,这株绛珠草得到赤瑕宫中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后来脱却草胎本质,化为女儿之形,就是绛珠仙子。这绛珠仙子便是妙玉的前身。绛珠仙子常欲报答当年的甘露之惠,正巧这神瑛侍者意欲下凡造历幻缘,绛珠仙子便在警幻仙子案前发下愿心,要随神瑛侍者下凡,将“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因此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陪他们一起下凡,去演绎一场宿命的人间“还泪”悲剧。
绛珠仙子托生了妙玉。当年“还泪”一念,决定了妙玉“还泪”终生。终生“还泪”,得是多么苦的命,看警幻如何做这妙玉文章。
警幻安排妙玉一生的经历、遭际,都得紧扣一个“还泪”主题。随同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下凡的“风流冤家”不少,警幻也得让她们的情节服务于这个“还泪”主题。
警幻让绛珠仙子投胎了一个显赫却又背时的门庭。说显赫,这是太子家门;说背时,这太子已经两度被废,再无复立的希望。
出身这样门第的一个格格就有了流泪的理由。但是绛珠“还泪”心愿,原是为甘露之惠未曾酬报, “五衷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而发,待还的眼泪似乎就是人世间所说的“情泪”,是被严格定义了的,并不是凡泪都可以凑数、凡谁都可以拿来奉还给他的。所以只有到了外面的世界,妙玉才能找到那个“还泪”的对象,才能有“还泪”的由头。于是妙玉便自小开始了长期的流亡生活。
流亡过程中得有朝廷的追查,还得有人向朝廷报告其流亡踪迹,也得有人明里暗里接纳帮助,既要使流亡中人险象丛生,又不能使之孤立无援,临难束手。于是牵连而来下凡的,就有身不由己必欲与之为敌的场合中人,还有沾缘带故要相助一臂的性情中人,另有本来与己无关却欲借题发挥实现某种自身价值的,甚至也可能有被“还泪”新概念所吸引、一念之差要亲临现场看个明白的。
警幻指令以上人等:或站在妙玉对立面为仇、为敌;或为她解难脱围,或为她“替生”送死,或代表她实现“还泪”心愿,或代替她处理“还泪”后相关事宜;还有的,则被安排配合“还泪”主题穿插些小荣枯、小悲欢的伴歌伴舞;或不予重用而只让她们随喜,以见证“还泪”终始。
在这些有关人等之中,最值得说道的,则是绛珠当年的几个“影子”。常言说“形影不离”,所以她们更是当来而且非来不可的。于是就有了围绕“还泪”主题活动的几个“影子”。参与妙玉情节的“影子”,在某种意义上讲,又都是“替身”。
第一个影子是邢岫烟。邢岫烟是穷人家的孩子,与贾家、江南甄家都沾亲带故,小时候大人经常带了她来甄家串亲小住(所谓“亲串”)。于是就有半年或半年多的时间,孩提时代的邢岫烟几乎长住甄家,而这半年或半年多的时间正是逃离圈禁之地的格格寄身甄家的日子。在这六七个月间末尾的一个恰当时点,师父领格格离开了江南甄家,前往镇江金山寺。两年后,由金山寺迁往某寺庵(这个寺庵在小说中化名“玄墓蟠香寺”,其真名已不可考。笔者在以后的一般化陈述中凡说到该寺庵,皆借小说中的化名“蟠香寺”、“玄墓蟠香寺”称之。下不复注)。邢岫烟也与家人前脚跟后脚地赶往该寺,赁寺院的房子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十年。
妙玉离开甄家后,早已获知废太子府逃出一个小格格的朝廷,注意到了江南甄家,朝廷怀疑的目光曾经一度投向邢岫烟。小女孩邢岫烟当然不会知道,那个曾经与她一起捉蝶吹絮、剖饼分饴的玩伴竟然是一位格格,而且就是因为自己从中鱼目混珠,人们才没有立马追查这个落难的小格格的下落。
随妙玉行止的邢岫烟乃是准备殉难的第一个替身。岫烟没有因此而付出生命,是因为警幻还为她安排了另一项任务:继续见证妙玉实践当年绛珠仙子“还泪”念心的全部过程。
第二个影子是秦可卿。秦可卿大概也是穷人家的孩子,自幼被送往育婴堂,后来被无儿无女的秦业收养,长大后嫁与贾家,做了贾家长房长孙媳妇。这是一个故意留下的疑点,古书上描写争拳斗械的一个术语叫做“卖个破绽”的便是。从逻辑上讲,故意“卖”的这个“破绽”当然是出于警幻设计;而警幻在离恨天上的每一步神话设计,都得靠现实世界的曹雪芹实施具体的细笔描画。因此,这有意留下的疑点当然也是出于曹雪芹手笔。显文本里的这个“破绽”联系着隐文本里的某某人为之倾注怀疑的目光,于是向朝廷告密,导致出身微贱却成为贾门长房长孙媳妇的秦可卿不得不投缳自尽。显文本里的这个“破绽”自然也会引起学者们的怀疑,于是二百年后,一位聪悟过人的学者终于找到了隐文本里的这段秘密的一半,就把假格格秦可卿误当成真格格了。
书中看出“破绽”的某某人以及书外看出“破绽”的学者,可能未必认识到这“破绽”原是警幻让雪芹故意设的局,而设的这局,就是针对书中人的某某人,进而等待后世研究红学的某一位学者的——等他们来进这“局”的。
来到人世之后从未与绛珠仙子后身见过面的秦可卿,未到人世之前却是天天见得到绛珠仙子。未来人世之前,绛珠仙子每天都来灌愁海饮水,日久天长的照临,显现于海水中的绛珠仙子的投影便成了人形,就是可卿的前身,她是以妙玉的“影子”身份伴随本主来人世了结“还泪”一案的。所以可卿才以假格格的身份时时显出真格格的样子,为掩护妙玉付出了年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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