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忆这可能与中国文化传统有关。中国文化中没有一套美好的“性语言”。中国人在饮食烹调上可以有无数好听的名词,光面叫“阳春面”,蛋白叫“春白”,等等。即使是《红楼梦》,它涉及性的语言也是女甲妓性的。这可能是因为中国封建文化发展过早,性太早就已经被功利化的缘故,像鲁迅说的,看见一条胳膊就会“三级跳”到私生子,因而在中国出现了灵与肉的分离。这是郁达夫最痛苦的,而真诚地表现这种痛苦又是他小说中最精彩的地方。
王安忆有人批评我的小说完全脱离背景。我想现在批判写性的,最好先研究这么一个问题:为什么中国人谈到性总是摆脱不了一种肮脏感?为什么日本人对性有一种犯罪感?为什么西方人对性则习以为常就像吃饭走路一样?这种心态的差别已明显地带有社会性了。所以,社会性与人性是不可分离的,我以为,性既是极其个人的,又不是个人的,它已带有社会性了。我们以前太强调社会对人性的决定作用而忽略了人性对社会的决定作用。
陈思和 中国文化把“性”已弄得非常扭曲、非常阴暗了,现在不能再给“性”添以更多的阴暗了。对人类自身要有一个客观全面的认识,至少就不应该口是心非,不应该过分地虚伪。说“性”不符合民族欣赏的习惯,作为外交辞令是机智的,但要是拿来作为文学创作的规范则无异于赤裸裸地提倡虚伪,这倒不仅仅是对“性”的不同看法问题,而是一个国民性问题。
王安忆你看过话剧《马》吗?那个男孩是在追怀人类的童年。他带着人类初民对性的观念,性对他们来说还不是能完全公开的。我们认为,性行为是爱情的最高形式,但西方人却对之如此随便。那么,他们所面临的问题是,爱情的最高形式是什么呢?《马》是重新提出性的羞耻感,是对西方人对性的过分随便态度的反叛。而这种性的羞耻感已经带有对性的宗教般的神圣感,与中国人对性的肮脏感是两码事,这里还存在着一个否定之否定的差距。总之,人性这东西真是太微妙,太丰富了,每当我接触这种主题时总感到它是无穷无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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