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翎小说里的人物,尽管职业、身份、阶层各异,讲的却差不多是同一种语言,也就是作者的语言。在这一点上,与陀思妥耶夫斯基非常相似,而他们所受的责难也非常相似,列夫·托尔斯泰甚至也为此而批评陀思妥耶夫斯基。但是,问题的症结在于,巴赫金在讨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语言时指出:“采撷语言的多种成色,为主人公写出鲜明不同的‘语言个性’,这些原则唯有在塑造客体性的完成论定的人物形象时,才会获得重大的艺术意义。人物的客体性越强,他的语言面目就越鲜明突出。”这也就意味着,某一社会阶层的典型性语言是客体性很强的语言。而对于陀思妥耶夫斯基和路翎来说,他们并非是要塑造“客体性的完成论定的人物形象”,而是在一个永远也无法完成的过程中探索他们的人物和他们自己的进行着复杂剧烈的精神活动的内心世界,他们牺牲了所谓的语言个性,摈弃了客体性,而获得了主体的存在。这也就是胡风所说的人物的“活的意欲”——卓越的批评家胡风敏锐地感受到了这种主体性的降临及其非同一般的文学意义:“在路翎君这里,新文学里面原已存在了的某些人物得到了不同的面貌,而现实人生早已向新文学要求分配座位的另一些人物,终于带着活的意欲登场了。”而胡风所说的精神奴役创伤和路翎敏感着的语言奴役创伤,及其对它们的反抗,并非就是某种本质性的规定,也并不静止地存在于客观对象上,只要去剖析去揭示就能够露出其面目,而是活动于主体的精神世界中并通过主体的全部活动显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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