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各种故事也开始多了起来。公安局砌了新房子,新房子庭深院阔,鹤立鸡群。局长每日接受下属的阿谀,在同僚艳羡的目光里穿行,感觉就好得不行。不几日故事就来了。故事说:“嫖客打的桩,婊子灌的浆,赌博佬砌的墙,扒手子上的梁。”局长气坏了,当即指示严查,查来查去却不得要领。冷静下来,局长反复玩味,觉得这打油诗不是一般贩夫走卒能编得了的,多半是出自干部之口。局长便腆了肚子到市里找市长告状。市长当然是明察秋毫。市长心里正谋划着要整顿干部作风,借机把几个不听话的刺头儿拿掉,其中就包括局长。市里要公安局每年交市财政六百五十万的罚款收入,局长一边叫苦一边却匿了钱盖楼。市里的财政是吃饭财政,年年赤字年年缺钱。官儿们的消费单子常常不能及时报销,老师们的工资年年拖欠,老师们便拖儿带女每年上访告状。局长看着市长焦头烂额却袖了手看热闹,此时得了便宜还卖乖,怎不令市长怒火中烧?市长便沉了脸,斥道:“我看这谣儿蛮形象的嘛。这说明什么问题?说明你们的形象太差了!你说你们不去抓治安,不去破大案,夜夜就只记得抓打牌赌博、卖淫嫖娼,七老八十的老头儿老婆儿打点小牌都抓起来,没个三千五千还放不了人。抓打牌抓走我两个外商,抓嫖娼又抓走我两个外商,你们倒是赚了几千几万块钱,但晓不晓得市里损失了多少投资?三千万!还是美金!你好房子住着,好福利享受着,还不允许老百姓讨个嘴巴子快活?”骂得局长遍体冷汗,灰溜溜地走了。<br> 另一个故事却让整个城市陷入暧昧之中。南郊是这个城市最老的棚户区,房子杂乱如草,街道扭曲如肠,居民多贫,亦多是原住民。市政府屡要改造,皆因财力不及而作罢。故事就在这里展开。话说一对年轻夫妻本来在南方打工,因妻子生了小孩,丈夫便把妻儿送回老家抚养,自己复返回南方,因工期紧,过年了还回不来。家里只剩下公爹和媳妇。就有人开玩笑,说这么一块肥地荒了真可惜,叫公爹抓紧耕种,肥水不流外人田的。<br> 公爹本来是一个极正经的人,日子长了,也让这帮闲人说动了坏心思。这家人的住房是建于六十年代的老房子,开口窄,进深却深,一个门进去就是一个通间,也就是一户人家。女人和孩子住里间,公爹住外间,平日里一家人磕磕碰碰,就有许多接触。一日,女人给小孩喂奶,小孩哭闹着不肯吃,公爹就逗孙儿,说:“你吃不吃?你吃不吃?你不吃我要吃了。”作势要吃,羞得女人满脸通红。公爹只做不知,伸手抱过小孩,手背却极快地在女人的奶子上蹭了一下,愉悦了一整天。这样的故事便经常重复,如此下来,女人慢慢觉得公爹既细心体贴,又蛮风趣的。夜里,媳妇有时去上厕所,公爹就问:天黑得紧,要不我陪你去?厕所是公共厕所,离家有一段距离。开始当然也是不要的,说得多了,关系也亲近了,媳妇就叫公爹提了灯在门外照路。小便就用尿壶在房内解决,尿急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公爹在外间听得真切,哪里还睡得着?翻来覆去唉声叹气,故意使媳妇听见。又一日天寒,公媳俩烧了蔸儿火,边烤边闲扯些家常。公爹偷眼看去,因烤火的缘故,女人的脸蛋红红的,眼睛也亮亮的,头发零乱地披散下来,极美艳又极有风情。公爹春心乱拱,按捺不住,便捡了柴棍,在地灰上写道:“公公五十又无婆,不知媳妇心如何?”女人其实是个风流情种,丈夫老不回来,女人早就憋慌了。见公爹身体强健,模样也还周正,接过柴棍写道:“只要公公不嫌弃,日做媳妇夜做婆。”丢了柴棍,两人便做成一堆。<br> 然而事不机密,此事被一跑夜班头侦知。那班头对女人久已有意,碍于公爹日日在侧,始终没得机会下手。今见女人竟和公爹弄上了,顿时冷了热情,一腔正气却慢慢升起。班头便约了三五闲汉,漏夜守候,乘二人正热火朝天,呼啸一声把光身二人和棉被一起捆了,吆喝着送到派出所。派出所倒讲人道主义,想把二人分开,穿上衣服,以免有碍风化。谁知二人竟如交配的狗般,怎么也分不开,害得所长吩咐一干警察满世界找人医治。满城男女争说此事,又演绎出好些不同的版本,过程愈发曲折离奇,细节愈发生动细致。许多人说着不上瘾,结了伴去看,那故事发生的地点和派出所竟成了旅游热点。有些头脑活络的人就一面做义务向导兼解说员,一面利用自己闲置的房屋,临时开了饭店,着实赚了一把。<br> 许多人跑来问丁凤鸣。之所以问他,是因为他也住在南郊那一片棚户区。但丁凤鸣没听到半点风声,而且那故事让人匪夷所思,他当然是不信的。人们当面也不说什么,坏笑着离去,但背后就说,那狗日的还真能装,主角又不是他,还保个什么密?后来主任也在无意中提起,丁凤鸣照例说没有,主任虽然笑着,却明显有些不高兴。<br> 丁凤鸣沉不住气,莫非真的出了这等丑事?回家时就吞吞吐吐、转弯抹角向邻居打听情况。邻居中有个杀猪佬叫张扯腿的说:这号事你也感兴趣?别人败我们棚户区你也跟着败?<br> 丁凤鸣尴尬不已,忙解释说:“哪是我感兴趣,是我们单位上的那帮人老来问,七嘴八舌,都烦死我了。”<br> 张扯腿说:“都一样,这几天我也烦死了,到我案子上买肉的顾客问七问八,提了肉一说就是半天,赶都赶不走。我说哪有这样的事?他们说怎么就不能有?我说那玩意儿怎会扯不开?除非是生了倒钩!明摆着是哄鬼嘛。他们说那也说不定,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个城市连阴阳人都发现好几个了,为什么就不能有长倒钩的?我说天打雷劈呢!他们倒是不说话了,瞅着我抿了嘴笑,好像是我干下的!老子恨不得一刀劈了那些狗日的们!”<br> 丁凤鸣忍不住好笑,说:“无风不起浪吧?”<br> 张扯腿说:“皮家那个坐过牢的儿子你认得吧?就是他把别人家的媳妇给勾上了。那狗日的还凶,丈夫和公爹带了人去捉,他竟一掌把那公爹推出两丈远,带着女人跑了,现在也不知躲到哪个旮旯弯里去了。可怜那老头儿一身跌得青红紫绿,在药铺里拣了十二服草药吃了,还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谁晓得传来传去竟传成……唉,不说了,现在的人真的是道德败坏了!”<br> 丁凤鸣不认识皮家的人,心里却松了一口气。这种事在这个城市里每天都在发生着,说不定哪天就会落在认识的某人身上。那些人倒还有兴趣跑过来刨根究底,只怕是无聊得发慌,神经出了问题。就借个机会,转弯抹角地向主任说明情况。主任的注意力却显然发生了转移,头都没抬一下。<br> 讨了个没趣,丁凤鸣讪讪出来。刚在外间的办公室坐下,老婆小玉打来电话说:“快去银行取钱,今晚要去武汉进点皮货。”<br> 丁凤鸣说:“你疯了?青天白日的说梦话哩。现在气温这么高,太阳晒得人发软,还进皮货?”<br> 小玉得意地说:“我看过天气预报,有一股西伯利亚的寒流正向我们这里移动,最多四天,就会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怎样,老婆我的超前意识还可以吧?”<br> 丁凤鸣说:“是吗?现在天气预报也不牢靠,报错了也不负法律责任。”<br> 小玉提高声音:“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就信我一回吧!”<br> 他的胆子仍大不起来:“那……取多少?三千够了吧?”<br> 小玉断然道:“全取了!哎哟,差点儿忘了,那事儿,就是公公和媳妇的事儿是不是真的?”<br> 这些年气候反常,一年只有三季,倒把冬季给丢落了。媒体上说是由于二氧化碳排放多了,破坏了臭氧层,又说是人类乱砍滥伐,攫取资源,又不注意保护,大自然的生态不平衡了,所以天爷爷就甩手不管了,任人类胡搞一气。结果冬天没得了,夏天的紫外线强了,洪水就泛滥了,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病毒就多了。<br> 上河市已经有六年没下过雪了,冬季温暖如春,日日艳阳高照,倒直比春城昆明了。市政府就采纳一个笔杆子的建议,以“中南春城”的创意对外宣传,果然游客猛增,茶楼歌榭人满为患,红男绿女满街乱走。结果第三产业迅速发展,城市繁荣,税收猛增。书记市长那一阵老做典型发言,嘴巴子比往日麻利了许多,一般没个两三小时是收不住嘴的。那笔杆子因此迅速窜红,做了一阵市长秘书,就到下面一个富裕县挂职去了。平日里一样吃笔杆子饭的一帮人嫉妒后悔得不行,据说把胸脯都给捶肿了,才相信好运来了连门板都挡不住。<br> 天下靓男美女景从云集,惹得本地人也情迷意乱、性欲亢奋。有钱的就到宾馆饭店里胡搞,没钱的就随地野合。那一阵脏病流行,医院里诊性病的医生忙得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据说一边端了饭碗还一边指导护士打针;离婚的排队排到了马路上,接连挤破了民政局三张铝合金玻璃大门。但好景不长,上河人合伙坑骗外地游客,号称“擂肥”。有的还和警察联起手来,稍有反抗就给关进黑屋,若不交罚款是不放人的。事情终于惊动高层,派了记者来暗访。记者一篇内参上去,触目惊心,高层震怒,于是荡污涤垢,抓了若干人等,书记市长也去了政协养老。只高兴了无数的黄脸老婆,也高兴了公安局一干领导,今后可以放心大胆抓卖淫嫖娼了,房子车子算是有了着落。苦就苦了后一任的市委领导,没了旅游娱乐业的支撑,增长率上不去,政绩没法体现,财政支出也日窘一日。<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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