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卡桑德拉预言家
唐言没有看过《卡桑德拉大桥》,但当乔伊一提起这部老电影的时候,他却能想起大概的剧情:一列火车被恐怖分子用病毒污染后,上面的乘客接连死亡。政府为防止病毒扩散,决定爆破列车途经的卡桑德拉大桥,让整车乘客带着病毒一起灰飞烟灭。
乔伊一说:“改天有空一起看看吧。”唐言一口就答应了。
只是不知道这改天要改到哪一天。虽然成了恋人,但两个人成天忙着全球各地到处跑,连个面都见不着。唐言每个月的电话费猛涨,还大半是国际长途,每天网络在线时间也蹭蹭往上升,IM软件上的聊天记录转眼就从MB涨到了GB。
唐言有了女朋友的消息,就像是往实验室水池里丢进了一根通氧管。同事中跟他年纪差不多的有好几个,见他谈恋爱,一个个都肆无忌惮地成天跟他说些荤段子。唐言倒也不怎么生气,毕竟实验室成天跟绝望的消息打交道,迫切需要一个发泄口。有了乔伊一,唐言觉得整个世界都重新有了生气。
每天都在网上聊着,时不时还要搭上几个小时的国际长途,两个人到底哪有那么多话题可以聊?
唐言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说着说着,时间就飞快地过去了,好像一下子变回了小孩子,忘记了纠缠在自己身上的那么多没完没了的烦恼,只想一心一意谈一场恋爱。
如果两个人能不谈藻类生态暴发,那就更好了。
“米奇初潮”之后,全球海洋在三年中连续暴发了多次,大型湖泊也一样;但三年之后,这样的暴发倏地停止了。
就像夏日序曲一样,雷声之后,就是暴雨。
海洋浮游藻类密度上升了十倍,但却似乎对海洋生态没有造成什么影响,海水都没有变色,好像只是凭空多了十倍藻类而已。
到了“米奇初潮”暴发后的第五年,也就是1958年,海洋毫无征兆地开始大规模释放甲烷。
关于温室效应,人们之前谈论的主要是二氧化碳,只有专业学者才注意到了另一种气体——甲烷。甲烷非常珍贵,人们总惦记着它可以充作新能源燃料,海洋下的大批固体甲烷因此被人们当做宝藏,大家却忘了另一个问题——甲烷的温室效应是二氧化碳的二十一至二十五倍。
人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宝藏化为乌有,全球气温开始急剧上升。温度越高,海洋甲烷释放越快,正反馈达成,温室效应一日千里。之后十五年里,南极、北极、格陵兰三大冰川大面积化冻,海平面不断上升。
这一切到底跟浮游藻类有什么关系呢?
很难说。
根据采样来看,随着海平面上升及水温的升高,浮游藻类的生活区域比过去扩大了好几倍。浮游藻毕竟很低级,又是单细胞,甚至还很难说清是动物还是植物,自然也没有组织分化,无法应对太过复杂的环境,所以在水中能生活的深度有限。深处的高压力、少光和低温它都不能适应。海平面上升和温度上涨大规模地扩展了它的生存空间,不仅部分陆地变成适宜它生存的浅海,几度水温的上升也极大地扩展了它生活的水域深度。
换句话说,这温室效应简直是为浮游藻量身定做了一个天堂。
但这毕竟是臆测。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温室效应与浮游藻有关,人类尚且没有掌握气化海底甲烷的手段,它们又怎么能做到?各地藻类采样倒是表明,浮游藻类的遗传物质在数亿年间并无太多变化,它一如既往地简单——非动物非植物,在生命树中被归于最底层。
那生态学家们研究了这么久,到底有什么用呢?
藻类生态暴发,温室效应,海平面上涨,这一切其实都与人类无关。人类没有插上手,不管是启动它,还是阻止它,人类都没有这么大的能力,只能旁观。
全球都紧盯着生态学家,期待他们指点迷津,却忘记了一点:生态学家们,都是卡桑德拉预言家——
他们研究了很久,花了很多钱,然后他们告诉你自然进程是这样,并且会一直进行下去。他们无能为力。
卡桑德拉大桥已经炸掉,人类的列车正朝桥底的深渊飞驰而去。
五、路过者
为了接乔伊一的飞机,唐言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到达首都国际机场。京城里早就满是操一口上海闽南普通话的移民,现在又多了连中文都不会的日本人、韩国人,城里四处更是人满为患。
自从在斯德哥尔摩分手后,不知不觉已过去五个多月了,虽然两人成天在网上腻不开,但却一直没再见过面。
出门前,唐言专程洗了个澡,换上一身新买的衣服——可惜在公交车上堵塞了快两个小时,又是一身臭汗。
不过乔伊一也好不了多少,在国际航班上坐了十多个小时,也是一副衣冠不整、睡眼迷蒙的样子。
见到唐言,乔伊一甩开行李一下子扑了上来,唐言身体不够壮,直接就被扑倒在了地上。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下傻傻地笑,然后唐言冷不丁捧着她的脸激吻起来。
正午机场高速水泄不通,两人便在机场酒店住下了。
第二天早上,在清晨的饭桌上,两人边胡乱填着肚子,边商量起行程来。
“趁这会儿路不堵,进城吧。”乔伊一说,“这地方太荒了,什么玩儿的都没有。”
“真的么?”唐言笑着说,“你确定什么玩儿的都没有?”
乔伊一白了他一眼,伸手一个面包砸在他脸上——豆沙在他右脸颊上流了长长一条,乔伊一只好又用手指帮他擦下来,然后随口抿掉。
打车进城的路上,北京的哥眼神儿特好,见这两人的情状,也不搭腔聊天,就开着广播一路慢慢堵着回去。
广播一路讲着最近的电影,絮絮叨叨把《擦肩而过》讲了半个小时,乔伊一突然开口说:“我们一起去看吧。”“真的?”“不是早就说去看电影么?”“那是说看《卡桑德拉大桥》啊。”
乔伊一一瞪眼,嗔道:“不管!《擦肩而过》比较新,比较流行,怎么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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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岩
夫子的心怦怦跳动,他踮起脚,探头过去,那影子就清晰起来,却并不是夫子的脸,而是慢慢幻化出一个清亮柔美的圆。仔细看,竟是一黑一 白两条鱼,头尾缠绕,悠悠地转着圈。
啊!夫子大骇。
难道这就是宇宙的秘密么?
——飞氘《一览众山小》
能够理解和运用这种语言的人就是“言者”,他们像一群程序员,昼夜不停地编写和讲述关于这世界的故事,他们说出的一切都会实现,他们是除了沙加以外最接近神的存在。
但他们又不是神,因为他们自己也生活在这故事里,他们讲述故事的故事也是事先编写好的。
他们在故事中创造规则,又在规则的支配下讲故事,像一个自我循环而又自我复制的怪圈。于是太阳落下后又会升起,大海退潮又涨潮,花谢花会再开,宇宙膨胀,然后回到一个小小的奇点,然后继续膨胀。
——夏笳《倾城一笑》
……这次是我最后一次写这本日记了。明天我会回到二十六岁的自己那里,把这本日记交给夏雨乔。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多少,也许自己的努力终究逃不过宿命的选择和戏弄;也许我和雨乔真的会因为这本日记而改变各自的运行轨迹,重新重合在一起,我不知道改变历史后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瞬间消失?还是幻化成肥皂泡一样,飞到半空,突然爆掉?
——江韬《时间日记》
斯德哥尔摩会议就是在这种情绪笼罩之下召开的,整个会议气氛因此显得格外惊慌和沉闷。洋流继续变暖,南极温度已经比历史正常水平上升四度,而且看不出有减缓的可能。如果南极全部融化,海平面还要上升约七十米,这还没算上格陵兰冰川……世界各国不断发布最新的研究数据,不断有新的理论解释异变的诱因。
——七月《擦肩而过》
父亲就想到,这只能说明,宇宙的本性就是自相矛盾的。宇宙天生是有某种“毛病”的。它根本不需要任何符合逻辑的解释。换句话说,这是一个“荒谬的宇宙”,它天然地存在着许多的漏洞和缺陷,从而出现了大量的悖论。“费米悖论”只是其中的一个。从物理学到数学,从自然科学到社会科学,其间有无数悖论,永远也找不到合理的解答。或者说,根本不需要解答,这与上帝存在与否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韩松《绿岸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