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公园<br> 西风裁翡翠<br> 嘹亮乐曲中行进。<br> 陈东东有诗,《时代广场》,“细雨而且阵雨,而且在/锃亮的玻璃钢夏日”,说的是纽约,但也恰是任何一座一心向往锃亮的都市。暮色正如细雨,玻璃钢混合花岗岩质感的都柏林,黑暗与光明,正力图描深对方的轮廓,银行发光,政府发光,购物中心发光,新桥老桥皆发光,行人稀落,路灯密集,路灯梢头高擎光明的金属植物造型,正是白荷兰翘摇,或日菽草,或日白花三叶草,或曰,一如《尤利西斯》所谓,三叶苜蓿,正是照亮爱尔兰历史的宗教之光——5世纪,基督教初渡翡翠岛,身后被罗马教廷谥为圣徒的帕特里克,即以这一茎三叶的植物,生动阐明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的美妙结合,使得基督教传播轻易跨越认知障碍,且与凯尔特文化体悟自然的方式相与印证。帕特里克辞世不久,爱尔兰已是基督教重要堡垒,白荷兰翘摇或菽草或白花三叶草或三叶苜蓿亦被后人奉作国花,沿袭至今。<br> 基督教文明于爱尔兰影响至深。中世纪,爱尔兰便是世人眼中圣者的岛屿,多有传道者横舟过海,奔赴欧洲各地,不辞辛劳,一心传播染有凯尔特色彩的独特教义。在本土,基督教更是压导性意识形态,尽管12世纪以降,早年引以为傲的修道院文化一度步入衰退期,但时至今日,爱尔兰仍是以天主教为主的基督教国家。若想理解爱尔兰,基督教却是一把无以回避的钥匙。<br> 利费伊河南岸,爱尔兰最古老学府,正是三枚叶片象征的三一学院,由伊莉莎白女王创建于16世纪末期,数百年间,因培养出一众社会精英而闻名于世。<br> 自学院街拱门跨入校园,正对面,隔着院落,一座三十米左右的钟塔,建于1853年,钟塔后方筑物即为学院最古老的部分,右侧图书馆里,藏有基督教早期经书,每日门庭若市,远游者皆以一睹为快事。我等未能免俗,抵达都柏林次日,早早便来观瞻。一楼,《凯尔书》、《阿玛书》、《达罗书》展示室,幽暗,回环,人流如织,仅于玻璃柜中可见少量真迹。《凯尔书》号称世间最古老图书之一,据传完成于8世纪至9世纪都柏林西北的修道院中,680页,以牛皮为纸,以圆体的安色尔字体手抄《四福音书》,页面巨大。精美。经文周边。饰有凯尔特花纹及人物、动物图案,色彩鲜艳。金光熠熠。确为难得一见之珍宝。二楼,长廊,幽深宏伟的书库,左右两侧,近二十万卷藏书堆高至顶,中间设出展柜,玻璃柜里,却是典籍或文献。长廊中漫步,好似密林探奇,一架竖琴,“布莱安-保罗竖琴”,正是爱尔兰最古老的竖琴,国微上的竖琴,铸币上的竖琴。三一学院著名毕业生的大理石半身像凝视着我们,乔纳森-斯威夫特,《格利佛游记》作者,痛恨上层社会,痛恨腐败与罪恶,一心揭示社会痼疾,却被安妮女王任命为圣帕特里克大教堂副主教,死后亦葬身该教堂墓地。<br> 走向出口,又是商店,纪念品,小说,诗集,剧本,朗诵唱片——贝克特,贝克特,还是贝克特。我们差点儿忘记,塞缪尔?贝克特,196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都柏林三一学院图书馆商店纪念品之王,正是在这座城市,这所大学,学会了法语,书写《等待戈多》对白的法语。<br> 贝克特出生于都柏林一个信仰新教的家庭,这是理解他作品的关键一点。自三一学院毕业之后。贝克特远赴法国,任教于巴黎高等师范学院,不久即结识詹姆斯?乔伊斯,一度担任其秘书。正如乔伊斯“从心中摒弃这整个社会的结构,基督教,还有家庭,公认的各种道德准则,当前社会的阶层以及宗教信仰”(1904年8月29日致娜拉的信),贝克特也不那么喜欢当时的爱尔兰。乔伊斯认为,”爱尔兰的经济及文化情况不允许个性的发展。国家的灵魂已经为世纪末的内讧及反复无常所削弱。个人的主动性已由教会的训斥而处于瘫痪状态。人身则为警察、税局及军队所摧残。凡有自尊心的人,绝不愿留在爱尔兰,都逃离那个为天神所惩罚的国家”(1907年在的里雅斯特的演讲),贝克特则选择定居法国,后半生主要以法语写作。贝克特从未如乔伊斯那般赤裸裸高声诅咒沦为形式的宗教——”这些削了发,涂了圣油,被阉割、靠上好的麦子吃胖了的、靠神糊口的神父们,笨重地挪动着那穿白麻布长袍的魁梧身躯,从鼻息里喷出拉丁文”(《尤利西斯》第三章)——但他始终以自己的方式,独立思考着现代人难以自拔的精神困境。<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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