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州镇,是典型的南方城市。很干净、很整洁,气候宜人,城镇住宅俱是古朴与时尚并存。
二驴子把外衣闪掉,只穿着背心还只嚷热。
临走前,我跟二驴子喝了顿酒,在酒桌上我把这事跟他说了。这小子一听眼珠子都直了,非要和我同行。我说你工作怎么办,他一咧嘴说我让老板炒鱿鱼了。有个伴儿当然好,我们收拾已定,就南下而来。
我们先找了个地方住下,这里宾馆倒是不贵,老板娘也很热情,说话细声细气,听惯了东北的大嗓门鞭炮声,还真有点不太适应。我向老板娘打听冯步高祠堂,她眼里全是惊喜:“哎呀,冯大人是我们这里的神。年轻人,你是来对了,凡是到我们镇上的,都是冲着敬拜冯大人去的。我告诉你怎么走...”说着,她详细给我讲了讲方向,还热心肠地画了张草图。
我和二驴子放好行李,就匆匆出门。合州镇靠山望海,山水相间,天空瓦蓝明亮,浮云飘渺,一直都是旅游胜地。我和二驴子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十分兴奋,看着布满山川的古佛古寺,看着街上娇小柔美的异乡美女,就好像到了天堂一样。
冯步高的祠堂建在海边,需要翻过一座名为仙人居的大山。看似挺远,其实也就是一个小时的路程。公车沿着盘山公路,御风而行,空气清新,真是人人自醉。二驴子神情陶醉,几近淫荡,我提醒他:“你有点出息吧。怎么说,咱俩都是东北来的,代表家乡的脸面,切不可丢人现眼。”二驴子开着车窗,眯着眼睛享受山风:“你小子就装。既然出来了,就好好玩玩,开开心心。我他妈这辈子没这么爽快过了。”
我和他插科打诨,说来也快,不多时车就到了终点站。下了车,只见人头攒动,来的人还真不少。抬眼望去,远处即为烟波浩渺的大海,一望无际,碧蓝映天。在海边的一处崖上,悬着一个大庙,这庙修的讲究,堪称鬼斧神工。地基完全扎在危崖上,庙身高耸,红砖蓝瓦麒麟顾,飞檐走壁凤甩头,气势磅礴。让人一看就不禁肃然起敬。
许多人都陆续进入这个庙中,远远只见大院内香火渺渺,着实是个道场圣地。
经人打听,我和二驴子这才知道那里便是冯步高的祠堂。沿着公路走,我心里酸溜溜的,谁能想到我就是这个大英雄的后代。你看看人家,万人敬仰,香火鼎盛,再回头看看我,不着调的这么个玩意。二驴子也没个眼力价:“我说宫子,这个祠堂就是给你祖宗盖的?行啊你,也算将门之后,还真不能小瞧你。”
我哼哈应对,脸红得要命。不多时,我们就来到祠堂前,红色铜环大门敞开着,四周是刻着古老花纹的围墙。祠堂周围绵延青山,可以听见风敲叶韵,瑟瑟松声。果然是一处清幽所在。我和二驴子顿时收起顽皮之心,这里气氛很庄严,似乎隐隐有神气流转。门两旁上挂一副对联:佛祖尊驾远 慈悲不降孤岛,海王英灵在 仁义专佑穷人。我不禁夸道:“好!”
进的院内,这才看到真是人山人海,几个三足大鼎,里面满是香灰,许多虔诚的香客还正在叩拜烧香。
我和二驴子走进正殿,迎面是尊巨大的雕像。雕刻的正是大海盗——我的祖上冯步高。塑像高了下三米有余,雕的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极具视觉冲击,那叫一个震撼。他果真是个大英雄,生的是龙行虎步,身着红色蟒袍,腰扎丝带,面如冠玉,是气象不凡。
在冯步高左右两侧各站一个小一号的塑像。左手边是一清秀女孩,长辫子,身段婀娜,但掩饰不住的英气;右手边站着一个胖子,像极了弥勒佛,笑模样,挺这个大肚子。这两人各持上下联,名曰:踏金鳌纵横四海,缚苍龙闯荡天涯。
我不禁又一拍手,大喊一声:“好!”冯步高的霸气呼呼然迸发而出。
我紧紧盯着塑像,喉头不禁上下窜动,眼前出现了错觉,只感觉冯步高双目流转,似笑非笑,一股说不清的威严扑面而来。二驴子看了一会儿,伸出大拇指:“罢了。今天哥们算开眼了。”说着看了我一眼,吓了一跳:“宫子。冯宫。你咋了?”
我揉揉眼,擦擦头上的汗:“好像...好像...冯步高刚才跟我说话了。”
二驴子哑然失笑:“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看着塑像的双眼,一字一顿说:“我感觉这尊雕像是活的,是有生命的。刚才它的眼睛还动呢,好像跟我心意相通,要说什么话呢。”
二驴子看我表情不像开玩笑,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我说宫子,咱可不敢开这样的玩笑。我后脖子都冒凉风。”
我用手摸摸挂在脖子上的项链,就感觉上面热气流转,竟兀自颤个不停。邪门!
二驴子看我那样,估计是怕我中邪,赶紧拉着我来到院里。他说:“还是先找找守祠堂的人吧。看看那航海日志啥个德性。”可茫茫人海,谁知道那神秘的守祠人在哪。我一眼看见在正殿的角落里,有个穿着青衣的光头小和尚正在黑暗处扫着地。
我用手点指:“是不是他啊?”
“像!”二驴子伸脖子观察半天:“大凡高人都是市井中贩夫走卒,越不起眼能耐越大。行了,咱也别猜了,去打听打听。”
我和他来到那小和尚近前。小和尚放下扫帚,双手合十行礼:“二位施主有何见教?”
我踌躇一下,说:“这位...”我本来想喊他朋友,转念一思,不妥,遂改口叫“师父”。“这位小师父,我想打听一下,谁是守护这祠堂的人。我们千里迢迢是从东北来的……”
小和尚目露惊喜:“你们是从东北来的?莫非是冯大人的……”
二驴子嘿嘿笑:“正是正是。你眼前这位,正是冯步高的嫡传后代——冯宫。怎么样,有点意思吧。”
这时,大殿内一些善男信女听到这话,都围了过来:“姐姐,妹妹,刚才说谁是冯大人的后代?”“就那小子吧。”“不像啊,又黑又瘦,一看就是骗子!”“骗子!骗子!”议论声纷纷,我早已面红耳赤。
小和尚看样子涉世未深,也有点发窘,上下打量我,真把我当骗子了。沉吟片刻,他说:“这样吧,我带你们去见师父。”说着,转身往后殿而去,我和二驴子紧跟其后。再不走,就好有人揍我了。人群中不乏虎背熊腰的大汉,无一不面露凶相,握紧拳头看着我。
转到后殿,进了一个禅房,面积不大,正墙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禅”字,下面放着香炉,其中白烟渺渺。一个老和尚正端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他神态安详,面皮枣红,留着白胡子,好一副超脱红尘的仙人道骨。小和尚毕恭毕敬:“师父,这两个施主说是从东北来的,还说是冯大人的后代。”
老和尚停下木鱼,微微抬眼看我们,声若洪钟:“这是第十七个了。”
我一时没明白。二驴子低声对我说:“说你是第十七个骗子。”
我不禁来了气,明明是正统血脉,外面那些愚民嘲笑也就罢了,连这老和尚也这么说。我不禁热血翻涌,学着古人一抱拳:“告辞!”说着,转身就走。
二驴子被这突然变故吓一跳,赶忙拉着我,低声说:“你疯了?好不容易来到这,就这么回去?”
我看着老和尚,声音很大:“我受不了这鸟气。既然信不过我,那就算了。”
老和尚笑着站起身,摆摆手示意小和尚出去。小和尚轻手轻脚离开禅房,临走前把门给带上。老和尚提着袈裟下摆,来到桌子前,倒了两杯茶:“远道客人请饮茶。”
我也不是心胸窄小之人,人家不恼不怒,已经给足面子,咱也不能掉价。我和二驴子也不客气,坐在桌前,一饮而尽。我问道:“老师父,你就是守祠堂的人?”
老和尚双手合十:“小僧法号圆魁,正是守护冯步高大人祠堂的人,传到我这已经是十六代整。”
我说:“我们来这,是因为一家律师事务所找到我……”还没等我说完,老和尚说道:“星空律师事务所。正是由我委托他们来做的。但不知施主如何称呼?”
“我叫冯宫,这位是我好朋友二……吕大凯同志。”
“施主,不是小僧不信任你。你也知道现今社会,世风日下,骗子..也多,红尘不净,是狼虫并爬啊。我祖上世代都在守护冯大人祠堂,重任在肩,所以必要的仔细还是应该的。你说呢?”
圆魁这番话风雨不透,毫无破绽。我点点头:“在理。”
圆魁问道:“那么施主,有没有见证自己身份的证明?”我从怀里掏出身份证递给他:“你看吧,不是假的啊。在公安局登记过的。”圆魁一笑:“施主,我说的证明不是指的这个。你有没有证明你是冯大人后代的物品?比如家谱?”我摇摇头。“再比如遗物?”
我解下脖子上的项链递给他:“这是我父亲给我的。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你看看。”
圆魁接到手里,仔细端量,俄顷突然眼睛一红,眼泪好悬没掉下来。我看得奇怪:“老师父,你怎么了?”圆魁把项链递还给我:“施主,这不是冯大人的遗物。”
我靠!看他一开始那么激动,好像见了亲爹一样,闹了半天还不是。我悻悻把项链戴到脖子上:“那我就没什么了。”我看了一眼二驴子:“我们就告辞吧。”
刚要起身,圆魁一把摁住我:“施主,别急,我话还没说完。你这遗物确实不是冯大人留下来的。却是丁大人留下来的。”
“丁大人?!”我和二驴子面面相觑。
圆魁径直来到香炉前,又点燃了一根香,说道:“两位来到祠堂时,看没看到正殿供奉的三尊像?”
“看见了啊。”
“正中的那尊自然就是海精冯步高冯大人了。他左边那个女人,名为凤娘。据说当时是冯大人的左膀右臂。而那个右边的胖子,姓丁,真名不详,世人皆称丁大人,或是肥丁。他是冯大人的结拜兄弟。施主,你身上的这枚项链就是丁大人传下来的。”
我掏出项链仔细看着,果然隐隐地看见在项坠的戒指上,写着一个“丁”字。历经数百年,上面的字模糊不清,瞪大了眼睛才能看见。若无圆魁提醒,我一辈子都发现不了。
圆魁用精巧的火扦捅捅香炉,叹口气道:“当年冯大人的遗物都在日本入侵的浩劫中损坏遗失。而且祠堂也几乎被流匪杂寇给砸了。两位现在看到的,是后来重新翻修出来的。不过冯大人在天有灵,当时祠堂被砸之时,出现了一件亘古难见的怪事。这件事在老百姓中间流传极广,人人都说冯大人是海神,显灵了。现在香火能这么盛,也有这个原因。”
我听得心痒痒:“老师父,到底出了什么事?”
“当时,一队土匪来抄祠堂。而守护祠堂的人,正是我的师父,那时他还健在。我师父看到他们那群人气势汹汹杀到,就感觉不妙,锁上大门,操着扁担横在门口,那意思是豁出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人碰了冯大人的金身。土匪那些人根本就没人性,把我师父拖在一边,用皮带和木头抽打,打的他老人家是...鲜血淋漓,动弹不得。”圆魁叹口气,手里拈着佛珠,虽然时隔多年,可一提起这事,他依然胸口起伏,控制不住的气愤。
“那时明明正是阳光明媚的大晴天,突然之间风起云涌,海风怒号,天空就成了云墨之色,黑的如同入了夜。土匪们踹开大门,蜂拥而进,正殿内一团漆黑。其中一个点亮火把,四下里静寂无声,洋溢着一股诡异的气氛。这时,门外突然一声炸雷,‘咔嚓’一声,吓得这帮兔崽子们是心惊肉跳。其中有个向外看,一声惊叫:‘有龙!’所有人都看去。我师父当时挣扎着也向天空去看。据他描述,当时海面上波涛汹涌,天空黑云滚滚,云霓明灭,一道极亮的闪电划破长空,就在黑云之中隐隐的有条长龙盘旋。”
我和二驴子听得目瞪口呆,谁也不敢相信这是真事。但老和尚言语低沉,脸上表情极为虔诚,也不由得你不信。
圆魁自斟自饮倒了杯茶喝掉,努力平复一下内心的激动。半晌才说:“更诡异的事情还在后面。土匪们收回头,重去看正殿,突然发现在大殿的后堂出现了一道楼梯。这楼梯从来没有过,是凭空出现的,似乎从地面直通祠堂的天棚。这时,从楼梯上缓缓走下一个女人,因为当时太黑,太过朦胧,似真似幻,所有人都觉得是看花了眼。外面电闪雷鸣,下起了大雨,借着道道闪电,那女人就越发清晰起来。她穿着古式样的小红袄,大绿裤,头发披散,脸白得如纸一般,只是嘴唇很红,搭配起来就好像是个死了很久的新娘子。这时,猛然间又是一道闪电,正殿内照的是澄明瓦亮,那楼梯那女人都一瞬间不见了,就好像从来没有过一样。红小兵们再也坚持不住,吓得是四下逃窜,说来也怪,等他们都跑了,这雨也停了,风也住了。后来老百姓都传,是冯大人这个海神显灵了。这个事呢说起来也挺离奇的,不过冯大人绝大多数的遗物也都在浩劫中遗失了。”
我长舒一口气:“还真是传奇。对了,老师父,为什么刚才你看见这挂项链,会如此激动呢?”
“因为,因为我就是丁大人的后代。”
圆魁跟我们说道:“我这个职位,是纯义务的。我现在进入佛门,本地的寺庙都有政府支持,发有津贴,我也就跟着吃两口皇粮。我师父以前在看守祠堂时,是靠种植果园为生,以贴家用。我们这一代一代下来,什么也不图,就是为着给冯大人看守真身。虽然苦累,远离人世,但觉得这样做很值得。附近的乡亲们都十分敬仰他,把这里看得很神圣,经常有人来祭拜,每年冬至过后,更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去他的墓地扫墓。冯大人之神圣一点也不比福建的妈祖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差,现在又值鱼汛,许多船民在出海前都要来拜拜冯大人,求个平安。”
越听圆魁介绍,我越对这个神秘的老祖宗感兴趣。他到底做过什么,为什么在老百姓心目中宛若天神,他的经历一定震撼人心,曲折诡异。
圆魁说:“冯先生,我也不怀疑你的身份了。这样吧,我先把冯大人的航海日志给你。”说着,来到后室,摸出一个匣子。匣子一看就有年头了,花纹古朴,样式陈旧,上面的颜色由于时间的沉淀而有些发黑。圆魁用贴身钥匙颤巍巍地打开,里面露出一页黄纸。这张纸破损不堪,薄如蝉翼,稍微动作大点就能给搓成灰,估计有一百年都不止。我这个失望啊:“老师父,这就是航海日志?”
圆魁摇摇头:“航海日志被冯大人身边的高人藏在一隐秘所在,而这页纸就是找到日志的钥匙。小僧这些年也仅看过一眼,不敢过多参详,东西今天还是交给正主儿吧。冯施主,你拿好。”
我轻轻取过,生怕呼吸沉重,把那纸吹散了。二驴子在旁边伸过脑袋,和我一起仔细看。这纸上画着是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身穿一件紫色为底上绣八卦和仙鹤的得罗道袍,足蹬云鞋,此鞋浅帮彩锦,圆头薄底,鞋面装饰有刺绣云纹,一看就是正宗的道家之物。头戴九转华阳帽,帽尖高耸,顶如中式瓦房斜顶,前有竖立九叠,帽下飘洒着两根黄色丝条。道士上唇来留着小胡子,颇像香港演员林正英。道士身边站一个穿着一身白的小孩,剃着光头,长得粉嘟嘟得那么可爱,虽然年纪很小,但不苟言笑,神态眼神里有种很成人化的东西,说不出的那么静穆肃严。
这两个人分别做出手势,一个指天,一个指地,情景十分诡异。我千思万想,看不出任何端倪。在画像下面,写着十分模糊的一行小字:九...海...精。字体是小楷,我小时候学过一阵书法,颇有心得,看这小字写得确实漂亮,结构饱满,隐隐显露风骨。只是年代太久,笔迹模糊不清,算是遗憾。
我看不出门道来,只能先收好。突然想起个事:“老师父,我临来前,律师事务所的同志告诉我,你们这儿还有个什么……”我咳嗽两声:“价值……连城的宝贝,要给我。”
圆魁一笑:“冯施主,这件东西并不在我手里。这样吧,你明天赶个大早再来此地,我领两位去个地方。”
“哪里?”
“冯步高的坟墓。”
回到宾馆,我把门关上,就迫不及待翻出那页黄纸,仔细看着,越看越糊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二驴子不耐烦地说:“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多玩玩,别成天盯着那破纸看了。反正这东西就是你的了,也不能长腿跑了。”
我躺在床上,哼哈着说:“正因为好不容易来一趟,我才要搞清楚这个谜团。大老远来的,就带一页破纸回家,对不起江东父老啊。”
二驴子指着装纸的匣子说:“这个还能卖俩钱。”
“滚,滚。”我一摆手:“你去玩你的吧。小心点,别让人打了闷棍,来个仙人跳。
二驴子笑骂着,揣着裤兜,打着口哨出去了。屋子里清静下来,我仔细研究这幅画,这里面到底打了个什么哑谜?画上的道士和小孩子到底是什么人?做的这个手势又是什么意思?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莫非是说,我们是天地会的?
我自己都笑了,眼瞅着中午了,上宾馆的食堂买了两个包子,草草吃了,回来继续研究。
下面的字可能是密钥,九……海精,这个海精明显是指的是冯步高。那九是什么意思?九什么海精?九命海精?是不是说冯步高福大命大造化大,历经九死一生,像猫一样有九条性命呢?我觉得这么解释能说得通,可是配合这幅画却有点突兀。就算冯步高有九条命,那跟这道士和小孩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仔细观察这两人的手势,道士是手掌伸开,竖直伸向天空。小孩子单手结成莲花印,形成四指,指向地面。一僧一道,一佛一释,神秘古怪,到底什么意思呢?
眼瞅着日头偏西,天际染成了红色,阵阵大海的味道袭来,小风吹得让人浑身这么舒坦。我伸伸懒腰,这时房门一推,二驴子扣着牙就进来了:“我靠,你还没研究出来啊?我说宫子,你算没见着,上午时候海边举行出海仪式,都挂上了五鼓花灯,那人太多了,都挤在大坝上。热闹,太热闹了。晚上咱俩去看花灯吧,到时海上有耍龙的。”
我摇摇头:“我是真没心思,明天要是再没什么结果,我就想尽快回去。”
“扫兴,真他妈扫兴。”二驴子夺过我手里的匣子:“就你这智商,看一年都够呛。我来吧。说说你都有什么心得,省的我走弯路。”
我就把自己想的九命海精和手势的事告诉了他。二驴子点上烟,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宫子,你说这个手势我还真看出点门道。你看啊,这道士是五指向天;这小孩呢,是四指向地。加起来你算算是几。”
我楞了一下:“九啊。”刚说完,我恍然:“你的意思是……”
二驴子说:“我也就这么一想,算抛砖引玉。你说这九后面是不是应该为‘指头’的‘指’字。连起来就是九指海精。跟字面来解释,应该说,海精冯步高应该有九个手指头。”
“胡说八道。”我立马否决了他的推理:“今天你我都去拜访过冯步高的塑像。明明白白是十根手指头。”
二驴子沉吟一下:“或许这就是答案所在。”
我摇摇头:“搞不懂。”
二驴子说:“这样吧,我有个结论,现在还不好说,等明天我们见到老和尚,我自有分教。行了,行了,收拾起来吧,走,非得跟我去看花灯不可。”
一夜风流暂且不表。第二天一大早,我和二驴子穿戴整齐就去了祠堂。早上海风习习,祠堂并没有多少人,院子里只有个小和尚踩着露水打扫,老和尚圆魁穿着袈裟,在门口早已等候多时。看到我俩来了,寒暄一下,就带着我顺着林间小路直奔后山。
早上露水重,又靠近大海,所以山上的阴湿气很重,高处弥漫着浓浓的迷雾,小径藏匿于杂草中若有若无,如果没有圆魁领路,定然会迷失方向。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这才来到山顶,我和二驴子由于平时缺乏体育锻炼,此时早已满头大汗,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圆魁看了直摇头:“我说两位小施主,老僧今年也六十有五了,可也没像你们这样体质这般的差。”我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说话都不匀了:“我现在是老了,身子骨比不上年轻时候了。”
圆魁走到我俩跟前,用手一抄每人的胳膊:“都起来。”我的小臂被他捏得“嘎嘎”直响,疼痛彻骨,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老师父,你这手劲够大的。”那边二驴子也被捏得怪叫连连。
圆魁拉着我俩的手来到一处高石上,这里视线极佳,可以俯瞰大海。海风阵阵,头上海鸥鸣叫,眼前是浩瀚无边滚滚而去的大海,任谁都会不由自主地澎湃起来。圆魁说:“冯施主,你知道吗,这座山名为金梁山,当年海神冯步高就是在这里加入帮会,和众兄弟结义,决定了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
山风很大,老和尚声若洪钟,势如奔马,说得人热血沸腾。我用手指着周围:“就是这里?”
“对!”圆魁大喊着:“你想象一下,当时冯大人才十四五岁,英雄出少年,加入了江湖中的帮会。就在这里,许多入会的少年,就是在这里举香烧疤,宣誓入会的。”
山风愈加猛烈,我和二驴子对视一眼,眼神飘渺,都回到了那个让人遐想无限的历史里。
圆魁用手拍拍我俩的肩膀,示意走。我们才回到现实,跟着他下山。下山的道路更是曲折,山重水复,走了许久这才来到一山腰处。在乱草之中,收拾出来一块极为平整的空地。正中是一墓碑,白瓷做碑,上提红字:海精冯步高之墓。碑下压着一尊石龟,伸头伸脑,曲劲望天。圆魁从行囊中拿出三根香,自己拿一根,剩下交给我俩,示意一起敬香。
我屏息凝神,紧紧盯着墓碑,丝毫没有亵渎之心。这就是我的祖宗冯步高啊,我可是他的直系后代,我的身上来留着他的血。我毕恭毕敬地鞠三个躬,然后把香插在碑前。
上香完毕,圆魁指着不远处的凉亭说:“走,到那里坐坐。”
我们三人顺着小路,来到亭子里。此时正值清晨,山风很柔,野芳幽香,佳木繁阴,山鸟野鸡“啾啾”地叫个不停,真是个神仙所在。老和尚把我俩让坐在亭子中间的石椅上,然后从包里取出酒壶酒盅,说道:“这里名曰神仙居,风景甚好,正好配我这自酿的酒。”二驴子嘿嘿一笑,眼睫毛都乐开花了,这小子外号叫酒缸,看见酒就没命。我可是皱了眉,本人酒量实在不敢恭维,能不喝就不喝。
二驴子看出我的想法,指着我说:“今天这酒必须得喝。看看这景色多美,你要不喝,就是暴殄天物,跟个糟蹋大姑娘的恶棍没什么区别。”
圆魁哑然失笑:“冯施主,多少喝点。冯步高冯大人可是海量啊。”
我连连告饶:“好,好,喝。”
一杯酒下肚,从嗓子辣到肚子,浑身滚烫,再看山景,果然如点缀了月晕一般,多出几分奇幻的色彩来。有了烈酒垫底,我就放得开了,问圆魁:“老师父,我那老祖宗……冯步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都经历过什么?哎呀,我特别感兴趣,你就说说。”然后,我拍着二驴子的肩膀说:“我这个朋友,业余时间爱写点什么,你讲完了,让他出书,给你稿费。”
圆魁一笑,摆摆手:“那倒不用。二位既然喜欢听,老朽我就卖卖力气,把我所知道的冯大人的事说给你们听听。”
他用手点指那尊墓碑说:“冯大人死后,由一位高人建了十三疑冢,所有的财宝都下葬在真穴里。但数百年过去了,谁也不知道那真穴在那,也就渐渐成了个传说。你们看到的这坟墓是十三疑冢之一,这么多年来也不知被人挖过多少次了,所以只剩下墓碑,坟早已不知所踪。哎~~~~不说这个了。我知道的冯大人的事有限,但也足以让人瞠目结舌了。线头很多,真不知从哪里开讲了。”
二驴子说:“那就先从冯步高加入帮会,开始航海讲起。”
圆魁“吱溜”喝了口酒,沉吟片刻,才说道:“那是大明朝中后期了,具体年份不可考究。我先从一家赌场开始说起吧。”
青石小巷。小巷子是在一所巨宅之中硬开出来的,十分奇特,所以巷子的两旁,都是高墙。虽然正处白天,但阳光极难照到,不时阴风打转,一走进去就不寒而栗,冰冷彻骨,整个气氛,十分慑人。从巷子一头,跑进来一个小女孩,花袄绿裤,也就八九岁的模样,梳着两根小辫子,蹦蹦跳跳而来。
蹦着蹦着,她放缓了脚步,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见高墙耸天,不见日月,一种强烈的压抑感如潮水般滚滚而来,瞬间淹没了她。小女孩紧紧抓住自己斜跨的布包,咬咬牙,还是继续往前走,继而撒腿狂奔,想快点离开这里。
跑了还不到十步,脚下一绊,失去了平衡,一下跌出去老远。浑身衣服都破了,双手蹭破了皮,见了血,女孩子憋着小嘴极力忍着疼。这时,从墙洞里钻出了三个坏小子,也就是十来岁,一个个剃着光头,一脸横肉,不停地坏笑,拍着手道:“摔死你个小哑巴。摔死你个小哑巴。”
女孩子忍住泪水,翻身想站起来,一个小子过去就是一腿,踹在她的屁股上,给踢了个狗啃屎。女孩头发蓬乱,一次次想站起来,一次次又被几个坏小子给踹倒。
女孩极力张着嘴,似乎是想喊救命,可是喉咙里嘶嘶哑哑地出不来声音。一个坏小子说:“哥哥,你看她包里有什么?”那俩人一对眼:“上!”三个人蜂拥而上,去抢背包,女孩子奋力挣扎,紧紧咬着下唇,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一个坏小子猛然扇了她一个嘴巴,打得她一下松了手,布包也撕开了,三人一起翻包,惊喜地叫着:“是芝麻饼。”他们翻出来,一人一块,大口咬着。
女孩子一直没掉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不停地无声抽咽着。
这时,从巷子外飞奔来一个孩子,速度极快,眨眼就到了近前。二话不说,照着其中一个猛然就是一拳:“我要你欺负我妹妹。”坏小子躲闪不及,被打的鼻口窜血。那俩人脑子也热了,过去扑住他的手脚,给摁在地上,挨了打的坏小子恼羞成怒,来到近前,用脚照着肋骨猛踹。
那孩子被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挨着一下又一下的重踢。他“啊~~~啊”大声怒喊着,全身青筋毕现,眼看的就是愤怒到了极点。三个坏小子一看不好,喊道:“怪胎发怒了。怪胎要变成怪物了。”说着,撒腿就跑,转眼就没了踪影。
孩子大口喘着气,就感觉浑身好像骨头都断了一般。他勉强挣扎起来,整个人蜷缩着靠在墙上,仰望头顶一线蓝天。女孩子慢慢爬到他的近前,从怀里拿出一小块破碎的芝麻饼递了过去。
男孩子紧紧搂住女孩,擦擦眼泪说:“妹妹,我不吃,你吃吧。爹给你的钱,是让你买吃的。”
女孩坚定地摇摇头,把芝麻饼放到他手心里,眼神很柔,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示意让他吃。男孩子也是饿惨了,也不客气,抓起饼子全塞在嘴里,腮帮子不停蠕动着,眼神中满是笑意。
巷子外,响起了巨大的鞭炮声,只见巷口人群涌动:“快去看热闹啊,抓住个怪物啦。”兄妹俩对视一眼,男孩子拉住女孩的手,两人跑着奔出了巷子。巷子外是一条宽阔的石板路,直通码头,只见人山人海,人头攒动,都簇拥在码头。
远远望去,码头上停靠着一只巨大的官船,有几层楼那么高,气势恢宏,光那桅杆就好像要插进天里一般。甲板的桅杆上挂着一个黑色的什么东西,具体是什么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只见这玩意呈椭圆形,十分庞大,犹如一挂大风帆。船头上,摆着神台,一个道士正在挥动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的翩翩起舞,旁边鞭炮齐鸣,震耳欲聋。
男孩子拉着女孩的手,在人群中见缝就插。谁也不注意这两个小孩儿,一会儿他们就钻到了码头正前方,离那官船极近。小女孩个矮,什么都看不着,又蹦又跳,焦急万分。男孩蹲下身,示意女孩子骑到自己脖子上,然后他慢慢站起,挺直腰板。女孩的视线马上变得开阔起来,看得清清楚楚,兴奋得小脸都红了。
原来在桅杆上挂着的是一尾大鱼。这鱼周身呈墨色,如同黑炭里滚过一般。它长了下足有三人多高,腹部呈暗紫色,又大又圆。鱼头更是骇人,脸盆大小的扁嘴,其中尖牙错落,估计一口能把一个人的头咬掉。嘴边还有长须,两只小眼翻着白。整条鱼身体不停地颤抖,好像还活着。
船头有一大官模样的,请教道士:“师父,此物到底是什么?”
道士把桃木剑放在桌上,用毛笔沾朱砂在黄纸上写下许多奇怪的蝌蚪文,边写边喊:“此乃海精啊!”
话一吐口,下面人群一阵骚乱,众人纷纷议论。
大官面色沉重:“师父,那到底是吉是凶?”
道士把符文插在桃木剑上,用嘴一吹,登时燃烧起来,然后用尽全力,灌入剑中,猛地一掷,剑如长虹,“嗖”的一声直插在那鱼腹上。
只见海精仿佛突然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不停地上下甩动,“呼呼”作响,水手们纷纷躲避,怕被砸着。它的身子甩起能有一丈多高,随即重重砸在桅杆上,接连数次“啪啪”作响,情景十分吓人。码头上站了足有几千人,都鸦雀无声,一些小孩吓得都尿裤子了。
耳轮中只听得“哗啦”一声,海精的肚子活生生地撕开,它再也不动了,从里面涌出一大滩紫色的黏液,铺天盖地,臭气熏天。大官脸都白了,嘴直颤:“这...这可是官船啊。”
当所有人都在捂鼻子的时候,只有那道士面色沉重地来到黏液前,取过一根竹竿在里面拨弄。不多时,居然从里面拨出了一具干尸,翻转着滚落出来,吓得众人连连怪叫。
大官已经面无人色,勉强走到道士近前:“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道士说道:“合州青,出海精!此乃百年难遇的海怪,名为海精,此物一出,必然昭示着此地将会出现一个奇人。”
“那这尸体是怎么回事?”
道士说:“这些人应该是被海精吞食吃掉的船员。”
这时,船上有一个水手突然发疯般跪在尸体旁,嚎啕大哭:“哥啊!终于寻到你了。”大官认识,此人行三,船上都叫他老三。“老三,你这是做什么?”老三是一条精壮汉子,虽然干瘦,但满身筋骨肉,脸上留着连髯的胡须,哭得异常伤心:“这是我大哥,跟着李大人的官船下西洋走了一年毫无音信,我娘眼都哭瞎了,今天终于找到他了。”说罢,咬牙切齿:“大人,我要生啖这海精之肉,为我哥哥报仇。”
大官长叹一声:“原来如此。李大人已经消失快一年了,朝廷上都以为他殉国了,今日一见恐怕如此。李大人走的是‘死海’之路,估计那就是海精潜伏之所。”“死海”是水手船员们谈之色变的海域,据说终日死雾弥漫,怪兽出没,进去就出不来。原来藏着这么一条凶猛的海怪啊!
不过听到这话,老百姓们大都不以为然,怎么呢,因为在明朝永乐大帝以后,施行海禁,严厉禁止百姓私人出海,只允许官船兵船往来。所以,所谓的“死海”对百姓来说是个极为空洞的概念。
接下来的场面就比较血腥了,以老三为首,众水手蜂拥而上,纷纷用手里的马刀匕首生割海精的肉,甲板上顿时鲜血淋漓,码头上的老百姓不忍目睹,加上臭气血气冲天,许多人都散去了,只剩下一些胆大的爷们还在翘着脖子看。
那老三真是一条猛汉,手里拿着海精淋漓鲜血的生肉,大口嚼着,满嘴血汤四溢,表情又是悲愤又是疯狂,如困兽嘶吼,十分吓人。
男孩子看得也是热血喷张,高声喊着:“三哥!”老三摇着手,血雨纷飞。
小女孩再也看不下去了,拍拍哥哥的头,做着手势。男孩子看看她,明白什么意思,就说道:“三哥是我干苦工时认识的,对我非常好。”
女孩撅着小嘴,十分可爱的摇着头。男孩笑道:“看不下去了?那我们回家吧。”
哥哥举着妹妹大步流星往家走。妹妹急得直晃脚,示意哥哥放下自己,男孩子大声笑着,又蹦又跳,就是不放女孩下来。别看这么闹,但他腰板挺得溜直,上身丝毫不晃,稳若泰山,生怕颠着妹妹。女孩自然明白哥哥的心意,紧紧握着男孩子的手,脸上是甜甜的笑。
不多时,两人来到镇子偏远的一个破落院子前,哥哥蹲下身子,把妹妹放下,两人轻手轻脚推开院门,往偏屋走。这时,正屋的大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拖拖沓沓的中年男人,脸皮枣红,满身酒气,二话不说,过去照着男孩就是一个嘴巴:“你他妈的怎么才回来?”
男孩沉着脸不说话,中年男人挥起手里的酒瓶照着他的头就砸了过去。男孩急忙躲闪,一下没躲利索,正砸在头顶,“啪”的一声酒瓶四碎,血也流了下来。男孩暗暗咬牙,身上青筋暴起。
中年男人指着他的脑袋骂:“你他妈的就是个杂种!你妈就是个烂货。当初刚生下你时,要不是我心软,早就把你淹死在尿壶里了,杂种!杂种!”
男孩低着头,任由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掉。女孩子“嘶啦”一声,撕开自己衣服下摆,翘着脚给哥哥包扎头上的伤口。中年男人一把扯过,怒气冲冲地说:“你这个亲生闺女也不给我省心。不准给这个杂种包,妈的,这么多年我供他吃供他喝,也够意思了。你……”说着,一指男孩子:“冯二伢子。从今天起,你跟老子上赌场,我他妈不能再这么养你这个杂种了。”
名为冯二伢子的男孩,从兜里掏出数枚铜板,扔在中年男人身上:“我没有吃你的白食,这是我出去干苦工挣来的。”
“还有,”他抬起头来,目光如炬:“你打我可以,但不要骂我娘。”
中年男人愣了片刻,随即破口大骂,一把扯住冯二伢子的衣领:“跟我走,上赌场。”
深夜,赌徒们都纷纷出动。赌场是镇里占地面积最大的房子,一走进去,乌烟瘴气,聚集了几百名赌客。四周燃着罩着红丝网的油灯,亮如白昼,又暧昧至极,充满了鬼魅之气,犹如群魔乱舞。正前台,扯出一块巨大的雪白幕布,影影绰绰上演着才子佳人将相王侯,是皮影戏。
赌场里异常喧哗,好像数万只苍蝇同时嗡嗡飞舞,吵得人脑子都大了。中年男人来到一个赌局前,眼睛放光,闪掉外褂,挽着袖子就坐了下来。对面的赌客也是老相识,赶紧打招呼:“呦,这不冯老本吗,今天这么得空来玩俩把。”
冯老本舔着舌头:“郑贵,甭废话,你赢了我那么多,今天老子就来翻本的。来,来,陪老夫走上几个回合。”
郑贵眼睛斜斜瞟了一眼冯二伢子:“冯老本,你怎么把儿子给带来了?看样,真的出老本了。”
冯老本啐了一口:“什么儿子,屁!我娶他娘的时候,那贱女人就已经有身孕了。这贼小子,还是一怪胎,也不知什么妖怪上身。我当时就是心软,要不然哪有他今天。
郑贵让赌场老板取来两个扣盅,和六个骰子。赌博方法相当简单,一人三个骰子,晃动盅碗比大小。冯老本单手捏盅,三指在上,二指在下,相当老练娴熟,一看就是久混赌场的老油子。俩人上下晃动盅碗,全靠手腕着力,上下翻飞,“哗啦啦”的是骰子碰碗。
郑贵边晃边说:“老本,我听得镇子上的人都说你那儿子冯二伢子是怪物,到底怎么个怪法?”
冯老本低声道:“这话我也就对你说,且不可向外吐露。要不我们老冯家,这脸算是丢尽了。”
郑贵笑道:“那是自然。”
冯老本咽了下口水说:“这小子刚生下来时,就把接生婆给吓了一跳,这老娘们差点没背过气去。你猜怎么着,原来这小子耳朵下边长了腮。”
郑贵听到事主亲口所说,吃了一惊。偷眼去瞅正蹲在地上聚精会神看皮影的冯二伢子,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呢呢喃喃地说“还真是吓人啊。”
冯老本恨恨地说:“当初也是心软。另外,这事儿不知怎么让县老爷知道,给我叫去一阵吓唬,说我如果动了歪心思弄死这孩子,报到京里刑部,千刀万剐是跑不了的。没办法,养呗,就当他妈的养条狗了。”
郑贵一脸诡笑:“当心不是狗,养了条白眼狼。”
冯老本手一哆嗦,“啪”的一声,盅碗落地,他恍然觉醒:“这把不算,刚才分神了。”
“啪”郑贵重重拍下自己的盅碗,一把摁住他的手:“别价。赌场规矩,落地开花。这儿可不是你家炕头,想咋玩咋玩,这是赌场!有规矩的。开吧。”
冯老本慢慢掀开盅,颤巍巍地往里瞅,只这一眼,顿时浑身偏软,三枚骰子才十点,臭不可闻。郑贵笑着翻开自己的,十五点。他搓搓手,把筹码划拉到自己面前,还说便宜话:“老本,不好意思啦。”
这时,皮影戏渐入高潮,演的正是白娘娘许仙的故事,只听得幕后传来一个老人清凉而沧桑的声音:“天无雨,地无伞,思念西湖边,杨柳飞雪堆烟....”雪白的幕布上,两个如胭脂红般的少女打着伞缓步而来,正是白娘子和小青。
赌场爆发出一阵叫好的声音:“好!”
冯二伢子看得入了迷,进入了那个境界中而不可自拔,濛濛细雨,西湖断桥边,一个女人正撑着花伞顾盼流连。眉目逐渐清晰,他一声惊呼:“娘……”那女人收了伞,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心疼地说:“二伢子,这么大的雨,怎么不知道打伞呢。来,用娘的……”二伢子已经哭得泪眼婆娑:“娘……”
“妈的。”冯老本推开盅碗,他一连输了十把,所有的钱都光了。多少次想停手不玩,但看到郑贵满脸坏笑,小人得志那样,又想给捞回来。越捞越输,越输越赌,越赌心越不忿。
郑贵让赌场老板取来账册,翻着说:“嗯,咱俩赌了一个月,你把所有家当都输给我了。说句不好听的,冯老本你现在就是一穷光蛋,不光没钱,房子都抵押出去了。你是不是明天该挪挪地儿了。”
冯老本“啪”的一拍桌子:“我……我还要赌。”
郑贵一笑:“都没本钱了,你赌什么?”
冯老本咽下口水:“我还有个闺女。”
“那个哑巴?”郑贵呲着牙笑:“好,我就跟你赌。你这闺女,虽说是个哑巴,但活脱脱是个美人胚,回家白天当个丫头使唤,晚上……”他一脸淫笑:“还真不错。”
冯老本面皮涨红:“你怎么那么多废话,赌还是不赌?”
郑贵嘿嘿笑着说:“你这赌注还少点,如果你再加一样,我就干。”
“什么?”
郑贵瞟了一眼冯二伢子:“你儿子的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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