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孽篇
金庸的武侠小说既可以当成武侠小说采看,而又可以当成言情小说来看。
看起来,侠义与言情有一些风马牛不相及,而把金庸小说当成言情小说也似乎有些滑稽,甚而荒唐。其实不然。金庸的小说固然不似琼瑶小说那样专业言情,然而金氏小说中的言情情节与故事,比之琼瑶却毫不逊色。而其言情之奇、之曲、之美、之真、之深,似犹有过之,更非一般的言情作家作品可比。
新武侠小说比之传统的侠义小说,有了一个明显的区别,便是增加了对男女情事的描写。而不像古之侠义小说那样,基本上是一片男人的世界。诸如古典名著《水浒传》中便大致如此。《水浒传》一百零八将中虽有三位女}生,即顾大嫂、孙二娘、扈三娘,但这三位女性可以说是豪迈不让须眉,所以得了“母大虫”、“一丈青”等雅号。于情之一事,不免荒疏。而除此之外,便只有“武松杀嫂”与“宋江杀阎婆惜”等内容了。因而,这部小说是一部纯粹的武侠小说。究其原因或许有二,一是专业分工,从而各司其职,有侠义小说类型,有言情小说类型,谁也不越俎代庖。二是“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或“女人如衣服”),这话虽不免有些看轻女性,令人反感,但古人之“义”恐确实大半是男人对男人而言。如此,很明显地,侠义小说的世界,是一种没有女性的世界,从而是一种大有缺陷的世界。有人说“宁可无武,不可无侠”,这自然有道理,然而不可无侠的同时,也不可无情。无情未必真豪杰。而无情的人生,无疑是一种巨大的缺陷与遗感。
新小说接受了这一教训。现代的新派武侠小说,可以说几乎100%地涉及了男女之情事。甚而,不少小说中有情有欲有男人女人却并无真正的侠。这也就是说,武侠小说兼职言情,其效应有好有坏,分为三六九等。最次的小说,只怕真的是“暴力与色情”的藏污纳垢之所。没有武艺,没有侠义,没有爱情,也没有性格,只有一堆情欲动作而已。比之稍好一些的,已有了一些正常的故事情节,但将爱情与女性当成了佐料与广告,还是不免落入下乘。
依次而论,各有不足及其稍长,这里不一~细说。相比之下,还是金、梁、古为上,大家就是大家。其中梁羽生的小说中的爱情描写多为正格,其美动人,其情也谐,其终也喜结良缘。而古龙小说中的男女,则多副册,欲多于情,动作多于心理、性爱大于性格,还是如武如侠。梁氏重在名门正派,古雅优美,精致动人;古氏重在实际人生,现代观念、西洋方式。如果说梁氏重灵过甚,理念在先,不免落入古之老路,而古氏则言肉过多,行为过猛,又跌到了洋场之中。
金庸小说之言情,基本上是延续了《红楼梦》的优秀传统。虽然不敢说比大旨谈情的《红楼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可以猜想,曹雪芹原作《红楼梦》中佚失的情榜或已被金庸所得。金庸似乎正是按此秘籍,演出了一路又一路奇奥、深厚的言情功夫。
以下且让我们对金庸笔下的情事悲歌逐一作一些评述。
一、情海悲歌
金庸小说中的爱I青故事,大多是些悲剧故事。
《书剑恩仇录》中重点写了男主人公陈家洛的爱情悲剧。此外,还写了余鱼同与骆冰、李沅芷之间,陈家洛的母亲徐氏与“红花会”前总舵主于万亭之间,陈家洛的师父袁士霄与“天山双鹰”夫妇之间,这四组不同类型不同性质的情事纠葛。
陈家洛的爱隋悲剧分为两个部分,一是他与“翠羽黄衫”霍青桐之间,一是与霍青桐的妹妹香香公主喀丝丽之间。小说题名《书剑恩仇录》,来源于陈家洛帮助霍青桐夺还经书,而霍青桐则赠以宝剑。其时两人情愫暗生,赠剑与接受宝剑已有定情意义。不料女扮男妆的李沅芷跑来将霍青桐一搂,就搂出了一个大悲剧。陈家洛不知李沅芷乃是女扮男妆,还道是霍青桐与李沅芷有不轨行为。当然,这只是表面的原因。更深刻的原因,还在于陈家洛内心的自卑与怯懦,加上汉族书生一向的虚伪与脆弱,这才最终造成了这一爱情的悲剧。李沅芷女扮男装,陈家洛居然没有看出,这倒也罢了。其时妒火攻心,神智激动糊涂,然而霍青桐临别之时,要陈家洛去问陆菲青,何以陈家洛自始至终都不问呢?再说余鱼同乃是李沅芷的师兄,也可以问上一问。但陈家洛却居然一直不问,这既是一种虚伪,又是一种怯懦。汉族书生,一向把妒恨交进的心理掩饰得很好,明明爱一个人,为了面子也装得若无其事一般丝毫不敢表白,更不敢明确地追求。结果是害人又害己,这是第二层。还有第三层,那便是霍青桐英姿飒爽,智计过人,是女子中的大丈夫,这可能恰恰加重了陈家洛的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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