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学史上,张兆和是一位被深深遮蔽掉的作家。她一生的低吟浅唱,使得她像天空缄默的飞鸟与原野缄默的百合。她温润而贵重的性灵,以及光华内敛的文字,被阻挡在现代文学那一群“巨无霸”身影的背面,特别是被摆脱沈从文高大身影的背面——这几乎乃一切才女所命中注定的:休斯与普拉斯那样的“夫妻双璧”终于反目,而杨绛的韵味只好等钱钟书去世后才荡漾出来,李清照之灼灼文名竟不能令她摆脱被编婚的凄怆命运。
一部现当代小说史,要么,拼命烘托那些自居为历史使命的“气吞山河”庞然大物;要么就去记录那些最终皈依了日常生活的沉沦者。拒绝阅读当代小说的理由很简单——作家们总在告诫那些被存在的痛苦吓得无所适从的读者:何妨用取消行动来取消失败!或许他们是想展览这一幅被秩序钳抓着的耸着身子的爬虫群图景使读者羞愧,激怒读者,刺激读者去查究吞噬成长的琐碎生活背后更深广的生存匮乏根源,催促读者去做梦……并未看出这样的企图,看见更多的是对人生目标感与成就感阙如而产生的挫折与焦虑的抚慰,更多的是对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就好的蚊虫般的生命的讴歌。盘点一下今天中国人的生活世界,无处不见粗鄙的欲望对人的鞭策与奴役,抑或人对日常生活的无条件投降!“专家没有灵魂,纵欲者没有心肝”式的当代生活把我们囚闭在异化的“牢笼”里,当下小说明显地卫护着这一事实。张兆和文字呈示的孩子气般的安谧,实在是对当下这些颇具“笨伯”气质小说的无声的讽刺。
作为一个反证,张兆和作品表明在一个“祛除巫魅”(一切终极与崇高的价值从公众生活中隐退)的世俗化生活世界中,有一种文字,有一种生活,有一种人,以圣埃克苏佩里般的寓言姿态,以汉语的面貌呈现过。当代文艺印兆的那个韦伯、舍勒、马尔库塞、安东尼·吉登斯等西哲所担忧的现代性困境的中国版本(一方面是物欲的无所不能;一方面是超验精神大面积萎缩的文化败血症)不会因为张兆和的出场而出现任何挑战。因为张兆和的被重新张兆和的被重新认识,根本无从如顾准、陈寅恪“出土”那样构成一场文化事故。但张兆和出场了,经验世界自身生产自身的控制方式(比如工具理性与实用理性)将生活全面物质化,以建立一个具体的、在空间上可以确定位置与形状的“人间天堂”的强硬逻辑,总不能永远那么霸道且不容置疑吧。张兆和的疑惑也
这本集子,是历史上张兆和作品首次完整出版,因此意义非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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