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把你的房子弄得一团糟,你怎么还能住在这里。”我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他们一定变得有点恼怒,才把每个房间都搞了个遍,我不介意这些,瞧,我已经把它们都收拾干净了,很久没好好打扫整个房子了,这次没有偷懒的理由。”弗朗西斯的笑让我心酸不已。
这么大的房子只摆了一半的家具,哪里有什么家的感觉。更何况弗朗西斯刚又把工作丢掉,对于坚持单身的她而言,这个世界还有多少幸福的意味?至于那个工作室,那个她忙碌了半辈子不曾出现过杰作的工作室,到处是破碎的石膏和夸张的油彩,不明就里的人一定会把它当成一个杂物间。
“还好他们没扯断这台收音机,对这些家伙而言,这台旧收音机没有任何价值,对我,很重要。除了用来绘画的工作室就是这间空荡荡的厨房能让我一个人待上半天。”弗朗西斯走到窗台前,望着窗外的景色,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后花园,一只猫卧在墙上,墙角长着一棵高大的苹果树,一半属于墙的这边,一半属于墙的那边,我却不能看出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她却好像能用眼神思考。
“弗朗西斯,说真的我有点担心你现在的生活。”“你是说失掉工作这件事吗?相信我,我倒觉得这正是时候重新开始我的生活。”“在这里?”“就在这里,就是现在。”收音机里的音乐有点激动起来,不知是不是随着人的话题转向了命运一章。我仔细观察着厨房,也还是半空的,少了很多可以让我定义为家的东西。却有一种特殊的温暖,在蓝色瓷砖墙上沉淀,那蓝色愈发呈现紫色的光芒,泛着一丝甜甜的韵味。
是否弗朗西斯的秘密和这间不起眼的厨房有关?“你这个周末有时间吗?来帮我个忙,我想把墙重新换个颜色,更适合冬天取暖的需要。”弗朗西斯向我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
“当然没问题,你想弄成什么颜色,或许我可以帮你买点涂料带来。”我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多少有些同情弱者的味道。
“哦,不用,我自有安排,来和我共度一天,无论如何。”弗朗西斯的眼睛闪过异常明亮的光芒,我感到她正用她的方式邀请我走进她的秘密,多么亲切却又自我的弗朗西斯,毫无疑问她还带着昨日商业职场女人的果断,一切言行都有计划的痕迹,但是这一次她要完成的是比工作难度更大的任务,对她这样一个单身女人而言,这绝不是她在行的东西。
事实是,弗朗西斯要粉刷的颜色是她自己亲手调出来的,她用象牙色和桃色的高级涂料混合,对比例把握准确,归功于她曾经喜欢在工作室涂鸦。那颜色做得很纯很均匀,用大小不一的刷子蘸着刷到粉白的墙上,起居室立即出现了活力。弗朗西斯还用一张白纸折成临时工作帽,戴上它们,两个女人同回童年时代去开心了一下。厨房依旧缓缓飘着古典音乐,诠释弗朗西斯心里想要过的冬天的日子,更有些尘埃落定的意味。厨房间还有那沉淀的香气存在,好几次都想问她是什么食品能散发那样恒久的气息,最终按下念头,因为我看见弗朗西斯正挎着一只水果篮,搭了长梯,带一盏照明灯,走进地下储藏室去。
她竟然有一个地下储藏室,那种深的冷的,天然冰箱一样的房间。我禁不住好奇心,披上外套,也跟在她身后步入储藏室。
一片漆黑笼罩在左右,白天消失了,弗朗西斯的照明灯是唯一引路的信号。嗅觉变得异常发达,灰土返潮的气味让人身上愈发生冷。
好像自己无意中掉进了洞穴,而不是自己选择要来的,每一步都怕踩到神秘未知的东西。还好弗朗西斯快步走去开了储藏室的唯一一盏吊灯,黑暗驱散了。我舒了一口气,外套还是要裹好,这里实在太冷了。我对弗朗西斯小声说:“原来你还在这里关着另一个冬天。”老实说,这是个非常简陋的房间,也许储藏室都类似。不过就弗朗西斯以往的生活习惯判断,这里很可能并无什么储备。有一台小方桌和一个木架,方桌上用麻布遮着一堆东西,木架上摆着几种简单的除草工具和几桶颜料,地上有几双雨靴,这就是我所能辨认的东西了。她甚至没想到存一瓶酒,多少有点可惜。
她总习惯从超市买方便包装的酒喝,带着她凡事都直奔结果的职业特点。
弗朗西斯能在这种地方藏些什么秘密?我满心迷惑。弗朗西斯“扑哧”笑出声音,她的声音弹到空荡荡的四壁上再折回来,显得格外遥远,她看着我东张西望毫无头绪的样子有点得意。她摘下头上的纸帽优美地放在胸前摆出一个魔术上演的动作,另一只手缓缓掀起了麻布。
“啊!”她显然对我的惊讶早有准备,随我一起叫,把懒洋洋的冬日一下子闹醒了。
那是一堆亮晶晶的青苹果,足足有百只之多,它们每一只都带着生气,水分充足,看出来是一采摘下来就被挪进了这个天然冰箱。
它们不像是超市里贴着标签的商品苹果,它们每一只都有不同,也许是形状,也许是个头,最小的只有一个大号鸡蛋那么大。
弗朗西斯怎会有这样一堆天然的小家伙,我把目光投向她询问。
“刚才你只说对了一半,你没想到我还会把阳光也关在这里吧!”弗朗西斯哈哈笑个不停,她举起一个苹果放在鼻子底下深嗅了几次,又送到我的鼻子底下,很享受地看着我。
那确实是阳光的气息,弗朗西斯的比喻毫不夸张,那气息让人想起甜甜爽爽的秋天,眼前的世界跳出了灰色,重新投入金黄色,眼前是自由“放养”的孩童们的欢笑。
我和弗朗西斯像两个吸毒犯那样贪婪又彻底,在那荒凉的地下室,吸足让人无比快乐的香氛。
“快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存下这些苹果,难道为了你下一个艺术作品而准备?”我不能不把这个问题提出,加快速度揭开她的秘密。
“艺术作品?当然,我的下一个艺术作品叫作生活,经历这么多,总算明白什么才是人生最好的艺术。”弗朗西斯蓝色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芒,发自内心。
“这和一堆苹果有什么关系?”听她回答,我的好奇心有增无减。
“这可不是一堆普通的苹果,它们是在阳光里长大的生命,是些营养丰富的野孩子。”弗朗西斯继续卖她的关子。
“你把我说糊涂了,弗朗西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开始央求她为我揭开这个秘密。
“来,给你看这个,”弗朗西斯拉开桌子中间的抽屉,取出一本老旧的日记本,“这是妈妈留给我的,十多年了,我才找到机会读完它,看这些照片上的我还蛮可爱的呢,还有这棵苹果树一直都在。”我想起她自己家花园的苹果树就问她是不是同一棵,她摇了摇头说不是,只是巧合。想想也是,这棵苹果树一半归她家,一半归邻居家。
“会有这么巧的事?”“是啊,这就是人生,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也许这个冬天的灾难也有些什么意义,所以认真看了妈妈的日记,她果真给我留下这个非常奇怪的食谱。”“什么?”“如何做一份让不如意变成如意的苹果派。”“可以告诉我吗?”“这个食谱只有一个步骤:他摘下庭院的青苹果,你留到严寒的冬天,用爱烘焙。”“他?你?用爱烘焙?听起来很像解密码的暗语。”“在你也许是,在我,一切都清楚了,生活处处都有奇迹,只是创造这些奇迹的艺术家比你我任何一人都高明呢。”弗朗西斯开始把苹果往篮子里装,装了一半再把麻布盖上,熄灭电灯,提着照明灯带我回到地面上,穿过桃白色墙壁的客厅进入蓝紫色墙壁的厨房。
弗朗西斯把篮子里的苹果挪到果盘清洗,我卷起衣袖,做起传递工作。收音机里的音乐祥和透明,不掺一丝杂质,我突然想到厨房里面的香气原来都是青苹果派留下来的。
从窗外望向那棵弗朗西斯巧合遭遇的苹果树,它至少也有几百年的生命,如果正当秋天,繁茂的枝叶至少能遮蔽三分之一的花园,墙的另一半也同样。
我想象树上结满果实的情景,有乌儿穿梭其中,人登上梯子,可是怎会有那样高的梯子呢,除非是从两个园子中间的墙上爬上去采摘,很难想象我们的弗朗西斯会放下矜持,不顾中年淑女的形象,有这样一番的作为。
“弗朗西斯,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我真的有点好奇,你怎样摘得那些苹果的?”“啊,我的作家小姐,你终于发挥想象力了。”“哈哈,你把最重要的隐瞒起来了吧,是时候坦白了。”“他从墙那边上去总要比我方便得多。他叫Ian……拥有另一半苹果树的那位先生,那天碰巧……”“一位单身先生,对不对?”没等我把秘密戳穿,弗朗西斯已随着钢琴圆舞曲摇摆起来,幸福的表情全然写在她脸上。我转身过去追问,却被她柔和地拖进飘着苹果派甜美香气的舞池。
她贴近耳朵告诉我:“亲爱的,我正有时间开始恋爱呢。生活从我的40岁开始,从别人以为糟糕的那一刻开始。”当日出炉了让不如意变成如意的苹果派,我自然也有份。
当然,是三人中的一份。
意外降临冬天的食谱,是否每个人都遇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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