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潇湘馆里为什么有竹子
王鸿说清照家是“草堂环碧竹千寻”;
雪芹说潇湘馆是“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
王鸿说清照家的竹子是“月中瘦影惊龙舞,
窗外秋风和凤吟”;
雪芹说潇湘馆的竹子是“凤尾森森,龙吟细细”。
王鸿说,看了清照家之后,
“引我故园归梦好,一轩书锁绿云深”;
雪芹便命贾政看了潇湘馆后笑道:
“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不枉虚生一世。”
潇湘馆清雅幽谧,纤尘不至,竟似仙居之地。
试才题对额时,贾政带宝玉等人去的第一处,便是潇湘馆。且宝玉有言,“这是第一行幸之处”。元妃归省游园,也确是“先从有凤来仪……登楼步阁,涉水缘山,百般眺览徘徊”的。贾母要“领着刘姥姥见识见识”,还是先至潇湘馆。这小院儿也太像园中之冠了。
也许,唯此才配得黛玉之居。或者正因是黛玉之居,这小院儿才颇似清照之家。
院内第一象--竹。
宝玉将与姊妹们入住大观园时,他问黛玉:“你住哪一处好?”
黛玉道:“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幽静。”
黛玉爱的,竟也是竹。而这竹子,又恰与黛玉的情感不即不离,相衬相映的。黛玉如遇愁思萦结,无可释闷,方细细长叹时,那竹子便“满地下竹影参差”“窗外竹影映入纱来”,室内亦是“阴凉翠润,几簟生凉”。
想想看,宝玉院中的芭蕉,宝钗门前的山石,几时与主人有过这般通感互融的?
或许,这是因了清照自幼就生活在翠竹遮映中的缘故。
宋哲宗元祐四年(一〇八九年),五岁的清照随父亲迁入了汴京的新家。李格非即在院内栽上了千百竿翠竹,因名“有竹堂”。
明代的王鸿,游览李格非故居时,遂又有了《有竹堂怀李文叔》:
草堂环碧竹千寻,
文叔高怀足古今。
女善倚声拈弱絮,
客来把臂入疏林。
月中瘦影惊龙舞,
窗外秋风和凤吟。
引我故园归梦好,
一轩书锁绿云深。
王鸿写的这清照家,如说是雪芹笔下的潇湘馆,你看恰是不恰?
王鸿说清照家是“草堂环碧竹千寻”;雪芹说潇湘馆是“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
王鸿说清照家的竹子是“月中瘦影惊龙舞,窗外秋风和凤吟”;雪芹说潇湘馆的竹子是“凤尾森森,龙吟细细”。
王鸿说,看了清照家之后,“引我故园归梦好,一轩书锁绿云深”;雪芹便命贾政看了潇湘馆后笑道:“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不枉虚生一世。”
黛玉跟宝玉说得很清楚,她喜欢潇湘馆,是因为“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可见这“栏”也是不可少的。而清照家里不仅有栏,她还经常去倚着。
她“惜春”的时候,是“倚遍阑干”。
她“万千心事”的时候,就懒得倚了--“玉阑干慵倚”。
她“憔悴”的工夫,干脆就“闷损阑干愁不倚”了。
有趣的是,黛玉住了潇湘馆,竟也有了倚栏的习惯。她在《桃花行》里连连地说:“斜日栏杆人自凭”“凭栏人向东风泣”。
凭栏与倚栏的姿势,自古就是一个样儿的。
潇湘馆内,这般与清照不离不弃的去处,竟是多了去了。
潇湘馆是“小小三间房舍”。清照的归来堂里,取那“审容膝之易安”命名了“易安室”,正是因其聊可容膝。原来跟潇湘馆一样,是个“小小”的房舍。
潇湘馆室内,并不像怡红院那般的“五彩销金嵌宝”“花团锦簇”。这里只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杌椅案”。清照的归来堂里正是“室无涂金刺绣之具”。不知清照的“床杌椅案”,是否也是“合着地步打就的”。
潇湘馆后院里,“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清照住处,亦是有梨花也有芭蕉的。梨花在她汴京的家里,这有“梨花欲谢恐难禁”“皎月初斜,浸梨花”为证。芭蕉则在清照南渡后的居所里,所以她自问,“窗前谁种芭蕉树”。
黛玉的后院儿还有别处所无的一景,“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归来堂里,这等的流水也是有的。清照说了,“唯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不同的是,清照家的流水在“楼前”,黛玉家的是“绕阶缘屋至前院”。
还有更微妙的。那日,黛玉生了宝玉的气。宝玉来潇湘馆,黛玉只不理他,一面仍往外走,一面回头叫紫鹃道:
“把屋子收拾了,下一扇纱屉;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拿狮子倚住;烧了香,就把炉罩上。”
这里有三样东西,是黛玉屋里独有的。
一是“大燕子”。
潇湘馆的房梁上有一窝燕子,且黛玉如待承自己的妹妹,必要等其回家,方“把帘子放下来”。
清照的归来堂里,也有一窝:
梁燕语多终日在。
这是清照南渡以后,回忆青州岁月时写下的。那从不停歇的梁燕呢喃,居然就是清照心中的归来堂印象。唯不知,清照家的这窝燕子,是否也是“大”的。
二是“狮子”。
既可倚住帘子,大约是有些分量的。清照家的狮子却是金属的。她曾说“香冷金猊”。“猊”就是狮子。“金猊”是铜质的狮形熏香炉。若打发丫头拿来倚帘子,自是妥帖的。
三是“把炉罩上”的“炉”。
这也是熏香炉。当然这家什谁家都可有,但又谁家都可无,而在清照那里却是少不得的。
“断香残酒情怀恶”,香与酒都没了,她的心情就不好了。
“沉水卧时烧”,睡前须在熏香炉里燃上沉香。
“瑞恼香销梦魂断”,那香一旦燃尽,她就睡不着了。
所以,黛玉屋里也便有了。只是不知黛玉家的炉,是铜的还是玉的。清照家里却是两样都有:
“玉炉沉水袅残烟”,这是玉炉。
“瑞恼销金兽”,这是兽形的铜炉。
你看,黛玉屋里的这多细小之物,竟也与清照家里一个稿子。
秦可卿对宝玉曾是说过:“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今儿我倒要说:潇湘馆这屋子,大约清照也可以住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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