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女人如花,有的女人热情似火,恰似四月奔放的杜鹃;有的女人温馨安谧,一如静静绽放的百合;有的女人知性温婉,需要静心细嗅才能品出梅花般的芳香……而即将出嫁的女子,唯有一树明艳桃花,方可比拟。
“桃之天天,灼灼其华。”未读其诗,先闻其句。河岸边,一树一树的桃花盛开,犹如翩跹的精灵降临,仿如少女明媚的模样。“灼灼”二字,给人以照眼欲明的感觉,好似出嫁少女的青春芳华,在春日纤丽纯净的气息里于刹那间盛放到极致,眩惑了所有人的耳目。
许多爱情诗歌都充满惘然,但是《桃夭》的欢快喜庆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受到感染,或许,每一个女子都憧憬着自己成为新娘的那一刻,在桃花盛开的季节里,在浪漫无比的情景下,和最深爱的人享受一生的美满幸福,携子之手,与子偕老。
在春天复苏的时候,桃花开了,美得灼人眼眸,四溢芳香,花蕊之中深藏着未来的果实。无论是初生的桃花,还是日后结出的果实,桃其实就像一个女子,豆蔻年华,秀发被撩起来挽于头顶,婀娜的身影有了诱人的魅力,嫩白的脸颊也闪耀起动人的光泽。这样夺人心魄的美,自然应当为了她最爱的那个人绽放。
一个女人在她最美的时候出嫁,让那个要娶她的男子不惜翻山越岭,不惧迢迢前路,把自己的命运同她牵系在一起,如此才不辜负这灼灼的青春韶华。
一世欢颜,只为一人绽放。她不一定有倾国倾城色,但在爱情的滋润下,她是美丽的,只有枝头鲜艳的’桃花堪比。当这桩美满的婚姻瓜熟蒂落之后,女子带着美好的祝福开始新的生活。从此以后,她将成为贤妻,成为慈母,好比从鲜艳的桃花变作成熟的桃子,绿叶成荫子满枝,不管岁月如何流逝,生命之花也依然绽放。
天地初立的年代,人心尚且干净纯粹、蓬勃鲜活,世间万物都不曾隔绝于身外。原野山河、草虫莪蒿、万物盛衰,无不融合着人心的悲喜、生命的忧乐,用来表情达意,唱诵成诗,便是一曲曲唱响山河、吟遍草木的性灵之歌,勾勒出人世间所有的喜怒哀乐、情痴爱恨。
若非如此,枝条弯曲的椤木和攀爬而上的葛菡,怎可喻指高大英俊的男子和温柔委婉的女子,象征男女之间的和谐恩爱?一个即将迎娶新娘的年轻男子,就像生长在南方的楞木,等待着葛蒿蔓生攀援,成就一世不离不弃的情缘。如此美好的想象,也只有内心淳朴如初生的先民方可道出一二。
葛缠绕于木,好似温婉女子眷恋着翩翩君子。男子因女子的依赖而满心欢愉,他自豪于成为心爱之人的依靠,这种清纯的本色如同少女一见钟情时的欣喜与娇羞。在众人“南有穆木,葛菇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的反复吟唱和祝福中,他牵起了新娘的手,从此风雨共担、好景共赏,生生世世不言离弃。
新娘粉颊生辉,美目含情,含着一抹新嫁的娇羞,新郎则满心满眼的笑,幸福满足,目睹这如桃花盛放、朗日晴空的情境,真是让人恨不得言尽所有美好的词汇来祝福君子良人:福禄安乐,幸福安康,岁月静美,此世安稳……婚礼之夜,亲友环绕,良辰好景醉人心肠,真心相爱的男女携手相伴,从此许诺终生的厮守,此情此景,确实当得起这般美好动人的祝愿。
唯愿爱情纯粹如斯:若是爱她,便跋涉命运的山水去牵起她的手,如同牵起一世的温柔和守候,终其一生所求,也不过是今生今世的幸福安乐。
心有多单纯,祈盼就有多热烈
——《召南·采蓣》
浮萍这种植物因为无根,最容易让人想起漂泊,所以在历代诗人的笔下,它被冠以“飘萍”之名,言尽羁旅之人的愁思。可是很少人知道,在先秦最清澈的水中,它是多么碧绿可喜。宋代学者王质在他的专著《诗总闻》中说:“萍藻脱根于水,至洁。”
浮萍生于水中,长于水中,连根都在水中浸泡,因此被当做最干净最纯洁之物,用作祭品以祭奠先人。而采集纯净萍藻的人又往往是至纯至真的待嫁少女。彼时,草木溪石,五谷农桑,春夏交替,一切都清新无比,世事在她的眼中还只是懵懂,她似一幅还未绣出的画,期待着未知的一切。’
少女背着箩筐,跑到很远的山麓溪水滨和浅水畔采集萍藻。在远古清新的空气中,清澈的水中,美丽的季女弯腰采集,妖娆的青春荡开了水的涟漪。她采了那么多水草,喜悦与欢愉在她的眉梢眼角展现。清碧的萍藻一如她初次绽放的芳心,带着新鲜欲滴的水露和青涩气息,安静地抚过少女的手心。
采回了萍藻,还需要烹之煮之,方能褪去青涩,留住芳醇的滋味。所以她脚步轻盈地找来锅与釜,把采到的萍藻锅蒸釜煮。这个过程,似是把一颗怦怦悸动的芳心慢慢熏蒸,之后只剩下沉稳,好让季女在嫁出去之后能够做一个笃定万方的新妇。
当祭品被调制好了,她开始小心祷告,眼睑合上,手心相抵,如一头新生的小鹿,紧张而虔诚,纷乱的心盛满抑制不住的欢喜。采蒴、盛之、湘之、奠之、尸之,一个至洁的待嫁少女完成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在这之后,她将成为这个季节最耀眼的花,等待着被采摘。单纯的心,最能生出热烈的祈盼,待嫁少女的幸福快乐便是这般简单,好似美丽的花开遍了春目的原野。
两情相悦,该是生命里最动人的画面
——《召南·野有死腐》
人人皆说宋词浓婉香艳,字里行间点染红纱帐里香衾绣被问的隐秘情事,声色旖旎,惹人遐思,却不知早在先秦年代,男女相悦交合在山野问哔剥燃烧出来的火焰,已成就了诗歌源头最香艳的一抹色彩。
诗中大胆言明,男女于野外媾和,不是烟花巷陌、香闺花间的缱绻风情,而是茅草地里,树丛深处的生动情景。主人公“吉士”是幸运的男子,他出门打猎,弓箭刚刚拿出来,就收获了一头肥硕的死獐,更与一位怀春的窈窕女子不期而遇。
“有女怀春”,几千年前的诗人,不知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创造出这样的词语。当一个女子怀着隐秘的心事寻觅中意的爱侣时,就像心中装满了春日的盎然生机,枝叶勃发、花树盛放,蓬勃地燃遍了整个青春华年。妙龄少女刚刚春心萌动,幻想着如梦如幻的爱情,一切都还新鲜得如在目前,还未化作岁月和记忆里不可触碰的尘埃,唯有万物初始之春堪与之比。
若这位怀春的女子还有如玉的容颜,那么接下来的男欢女爱便顺理成章了。幸运的吉士拉着怀春的女子,不顾一切往树林深处钻。少女虽然大胆,到底也还没有完全放下矜持,她不住地提醒“吉士”:温柔一点,别弄乱我的头发丝巾,轻点轻点,别惹得附近的狗儿乱叫,让别人看到了多不好……
只此几句,灵心慧口,风流满纸。如此生动的情景,那些经学家必然受不了。不过,用自然的眼光去看,这是多么美妙的“林静春山空,日出惊飞鸟”的意境。
两情相悦的世界,该是生命里最动人的画面。无论后人如何评说《野有死唐》,说它是艳情也好,斥它为淫诗也罢,都不能够泯灭先民自然纯真的爱情表达。尤其是怀春女子大胆率真、羞怯、健康和温暖的气息,更是美好得令所有的礼教道学都失了颜色。
爱就要山河无尘,朗朗清清
——《廓风·柏舟》
捷克小说家米兰。昆德拉说:“梦境是优美的,同时又是意味深长的。”而这一首上古时期翩跹而出的《柏舟》似乎美的已经足够意味深长了。形容爱情,玫瑰太俗,美梦太假,只有一方小舟,便足够典雅。
并不宽泛的河面上,停泊着一只小舟,宛如爱情的风吹过,这只小舟迎风而动,但却因为河畔的缆绳所牵制,无法随风而去,爱情不就是这样可遇而不可求,求得而无法得吗?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古诗中围绕着“舟”的故事很多,而大多都有哀愁的意味,这首诗也是如此。一个女子爱上一个男子,但是却得不到家里人的许可,于是她仰天悲号:“我的母亲我的天,为什么你不体谅女儿的心!除了他我谁都不要!不能和他在一起我宁愿去死!”
估计很少女子能够说出这样惊天动地的话,即使先秦那时的民风再开放,说出这样响当当的誓言也并不多见。古礼要求人们恋爱、结婚都要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如《齐风·南山》中所言:“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取妻如之何?非媒不得。”虽然在诗经的年代,每年三月初三,仲春游会,允许青年男女自由相会,但若谈婚论嫁还是要经历媒人说媒、父母定聘送礼等重重礼节。
只是爱情的轰然来袭,怎能禁得住礼教的层层裹缚?爱就是要山河无尘、朗朗清清。如果有爱,就不要有其他,那些只会弄脏了爱。而爱中应该没有惧怕、没有功利、没有权衡、没有身家背景,当如洁白的罂粟花一般,美得让人沉溺、无法抗拒。倘若一开始就计算得清明、守护得周全,那便不能算是爱。《柏舟》中的女子,爱得坦坦荡荡,不管前途是否茫茫,未来是否,粞惶,只知道,此时此刻,有爱就够了。
一场古老的青春偶像剧
——《郑风·将仲子》
故事要从他和她相识相恋说起,他们都是平凡人家的儿女,只是因为单纯的爱恋,却陷入了苦恋而不可得的境地,因为女子家人的反对,男子只得夜夜爬上女子家的墙头,偷偷来看望他日思夜想的爱人。
尽管当时的规定是:“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但是一过“中春”这个时间,再私自交往就要受到处罚,《孟子’滕文公下》中就说:“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约,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
但是爱情却不会因为时间的限制而停止思念,反而会因为禁忌而显得愈发躁动,诗中的男子为了见上女子一面,便不惜冒可能摔伤、被女孩子父母兄弟发现辱骂毒打的危险,爬上了女子家的墙头。女子的反应如何呢?她正站在墙下,对她野蛮的恋人进行阻拦。
“我的小二哥啊,求求你,别翻越我家的门户,别折了我种的杞树。哪是舍不得杞树啊,我是害怕我的父母。小二哥你实在让我牵挂,但父母兄长的叱骂也着实让我害怕。”
少女的这番规劝,既不哀怨也不缠绵,更不壮烈,只是在重复吟唱着一种人言可畏的无奈。但细细掂量女子的温言软语,这番推拒和劝阻未尝不是一种绝妙的暗示。
“我的小二哥啊,你要留点儿神,不要随便翻越我家的门户,我种的那株杞树你可以当梯子爬下来,可千万不要折断了露了馅,要是父母发现可不得了。”
这不正是一张完整的爱情线路图吗?恋爱中的女子又想爱又有所顾忌的心情,以及男子为了爱不顾一切的“野蛮”,在《将仲子》中淋漓展现,恰似一幕古代版的青春偶像剧,惹出人心底的温柔情怀,将爱情的原始淳朴显现在世人面前,丝毫感觉不到淫秽,反而觉得至美。难怪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日思无邪。”
好的爱情,只是寻常生活
——《齐风·鸡呜》
婚姻是一本偌大而漫长的书,若没有情趣陪伴,读的时间长了,再勤奋的人只怕也要麻木疲惫。所以说,善于从生活中找到情趣,才能保持婚姻生活的新鲜。《鸡鸣》中的男子可谓深谙此理。
天色已亮,缕缕阳光投射到屋子里面,妻子推着身旁的丈夫,告诉他公鸡已经开始报晓,言下之意自是催他起床。谁知丈夫睁开惺忪的眼睛向外看了一眼,便推脱说那不是鸡鸣,而是苍蝇在嗡嗡地叫。妻子无奈之下只能继续催促,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天大亮了呀,快点起床吧!面对妻子的催促,丈夫又使出了同样的招数,答道:“那不是东方的光亮,明明是月亮发出的皎洁之光。”
这时虫子从窗外飞来嗡嗡作响,于是丈夫借题发挥:“虫子嗡嗡作响,咱们俩再睡一会吧。”妻子无奈之下,只好更紧地催他:“上朝的人都要散了,你快起来吧,再磨蹭下去岂不是让人憎恶?”
妻子殷殷催促,丈夫懒散推脱,这样的情景放在日常生活里自是寻常,然而写入诗里,却是十足的动人,夫妻之间的缱绻温情,婚姻生活的饶饶情致,便尽在这两句对话当中了。
钱锺书评这首《鸡鸣》,举西方经典戏剧作比:“作男女对答之词而饶情致……莎士比亚剧中写情人欢会,女日:‘天尚未明;此夜莺啼,非云雀鸣也。’男日:‘云雀报曙,东方云开透日矣。’女日:‘此非晨光,乃流星耳。’可以比勘。”男女之爱的浪漫与情调,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写爱情,又何须涉及“爱”这个字眼?正如爱情本身的丰厚与深刻,也并非“我爱你”、“你爱我”几字可以囊括。好的爱情,是要放进寻常生活里去历练、熏染、窖藏,才酿得出醇厚醉人的滋味。
……
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孔子
现存先秦古籍,真赝杂糅,几乎无一书无问题,其真金美玉,字字可信者,《诗经》其首也。
——梁启超
中国最古的诗选。
——鲁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