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在西洋文化中求变——民权、自由、进化
梁任公著作等身,三十岁左右所发表的言论,最为丰富,也最富有内涵,所采择的行动最为积极,亦最有意义;其于国人之影响,亦以此时期最为深远。他的影响力,全靠两个不RI文化思想的支持,其一为三世之义,已如前述,另一则为西洋进化论,自由主义及民权思想。前者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支,后者为欧风东渐所传人者。他接受这两种不同的思想,有先后之不同。身为中国国民,先接受了中国固有的,日后博览西洋典籍,又接受了西洋的。当他深受中国文化的影响时,他只想在固有的思想中求变,及至接受了西洋思想,且有感固有者不足以佐己说,便渐渐地转趋求助于外来者。此种推移,不难从他的著作中发现。
三世之义是梁任公早年在国内时期及流亡日本最初二、三年间的中心思想。他随处不忘此义,随处伸引孔子之春秋微言,更随处以孟子解释“民”义。但渐渐地,他自己发现孔子的微言,只是一种理想,有如一个美丽的梦,难以实现。传统的文化不足以济时艰,也缺少求变的具体方案,多引用三世之义,有陷入八股化的趋势。这时候,他不得不谋取自我先变,西洋的现代思想顺势而人,便渐渐地改变了他的态度。
有几个例子,我们可以看出任公引用三世之义的勉强,甚至于难以套人这一公式,这是在他要变未变摇摆不定的时期。1899年,他发表《强权论》。根据三世之义的公式,据乱世应为强权最发达的时候,那时候,无公理,无法律,强者可以随心所欲。但他认为“其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差别殆无,故君主对于人民之强权亦几于无。,’进入升平世,公理渐次发达,虽然是强者与弱者地位显然不同,强者尚有所顾忌,虽欲横霸,亦当有所借故、或强词夺理。但他认为“差别日积日显,而其强权亦次第发达,贵族之对于平民亦然,男子之对于妇人亦然。”到了太平之世,应无所谓强权,人人在法律之前,一律平等,但他认为“昔之所谓弱者,亦渐次有其强权,与昔之强者抗而至于平等,使猛大之强权变为温和之强权。”此三界之说,读之有勉强的感觉。
论尧舜之治,任公的说法,显然摇摆不定:尧舜禅让为中国史上第一盛事,非特寻常旧学所同推赞而已,即近世言民权言大同者,亦莫不称道尧舜,以证明中国古有民主制度。其意不可谓不善。吾以为民主制度,天下之公理,凡公理所在,不必以古人曾行与否为轻重也。故尧舜禅让之事实,与今日之新主义无甚影响,即使尧舜果有禅让,则其事亦与今日民主政体绝异。〔1〕昔日任公受康南海之影响,甚同意尧舜之世为孔子所托,为太平世之理想,并非真有其事,今则谓于民主政体无甚影响,与民主政体绝异,岂非自相矛盾。
又在《新史学》一文中,任公又谓“今世欧罗巴为古代希腊之放影,以古代希腊为今世欧洲之缩图。”此更大大违反了三世之义的公式。虽然他不承认欧西文明已到了太平盛世,毕竟希腊时代是有民主政治意味的。最令人不可思议的,他对于上古希腊民主政治的见解,前后判若两人。丙申年间(光绪二十二年,1896)他致书严复,绝口不承认古代希腊有民主政治。根据他的三世之义,他说:“不闻花岗石之下有物迹层,不闻飞鼍大鸟世界以前复有人类。”今则言希腊之世为现世欧洲之缩图,其矛盾可见,其弃三世之义之意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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