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看清卢梭与古典政治哲学若即若离的关系,首先得澄清哲学与“事情的当前状态”的关系。《论科学和文艺》激烈抨击哲学知识的传播可能有这样一个现实的理由:哲学在古代社会与在现代社会非常不同。在古希腊的时候,人们对哲学带有“普通成见”(common prejudice),阿里斯托芬的剧作《云》富有代表性地表明了这一状况,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有关哲学与社会关系的说法针对的是当时的状况。在现代启蒙之后的社会,关于哲学产生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成见:哲学不仅受到普遍尊崇,而且成了一种“时尚”(fashion)——这种“成见”看起来对哲学有利,实际上对哲学本身来说“更为危险”。我们不难设想,哲学在古代社会所面临的“普通成见”仅仅意味着哲学的外部危险,哲学成为“时尚”则意味着哲学自身内部的危险——智识人的变质和堕落。说到底,《论科学和文艺》是为了哲学自身的利益,而非为了社会的利益抨击启蒙。尽管如此,施特劳斯指出,对于理解卢梭甚至所有与启蒙有暧昧关系的现代哲人来说,这个差异都是“偶然性的”(accidental),无关哲学与社会之关系的根本性质。现代哲人如果与启蒙有暧昧关系,绝不可以用“时代不同啦”之类我们耳熟能详的托辞来解释。问题的关键在于:哲人对于民主政治究竟应该持有怎样的态度——这是检验是否还信服古典政治哲学的试金石。随后,施特劳斯用一段话精炼地表述了古典政治哲学的“基本前提”:
[36]……古典政治哲学的基本前提是这样一种观点:理智能力的自然不平等具有或应当具有决定性的政治重要性。因此,上智者不受限制的统治,绝不迎合臣民,看来是解决政治问题的绝佳方案。这种要求明显与一切带有政治共同体性质的实践目的没法调和。科学要求与社会要求之间的不合度导致的结果是:真正的或自然的秩序(上智对下愚的绝对统治)必须被其政治复制品或模仿品取代,这就是,在法律之下,贤良方正统治那些并非贤良方正之人。
这段话值得一句一句体味……首先,古典政治哲学的基本前提是:“intellectual powe~的自然不平等具有或应当具有决定性的政治重要性”一一第一个关键词powers显然有双重含义,既可以指(智性)“能力”,也可以指“权力”,或者说,可以从理智“能力”推导出某种“权力”。换言之,谁有更高的理智能力,谁就应该拥有治理人世的权力。人世中上智与下愚之分的不平等是自然使然,这种“自然不平等”(the natural inequality)引出的治理权力对于政治的重要性不仅是实然,而且是应然(ought tobe)。由此前提推出的结论是:“上智者不受限制的统治,绝不迎合臣民,看来是解决政治问题的绝佳方案。”这个结论的表述用了十分鲜明的不妥协修辞:上智者的统治应该“不受限制”(unlimited),“绝不迎合”(in no way answerable 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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