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就那么无耻啊?!他怎样能做那么下流的事?!”洪澜第N次重复着这句话,声音里依然充满了愤怒。我相信她百分之百是这么认为的,这的确是她目前最真实的感受和想法,可这只是大脑的真实感受,而不是潜意识的真实感受。潜意识之所以被称为潜意识,就是因为我们感受不到、想不到、猜不到、触碰不到那个部分。尽管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完全感受不到潜意识的存在,更不知道它到底在干什么、需要什么、想要什么,但潜意识毫无任何悬念地决定着我们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行为方式。
我像往常一样静静等待着,我的直觉告诉我洪澜今天会和我讨论一些更深层的话题。
咨询室里安静下来,洪澜的表情开始呈现出不自然,眼睛躲闪着四处流动,空气中开始出现一种隐蔽的较量,洪澜的潜意识在试探我的定力,它要判断我是否有足够的能量承受她的那些伤痛。
一片死气沉沉的茫然。许久,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说:“可我怎么就忘不了他。”
“你爱他。”我说。
洪澜愣了一下,点头,说:“是,我爱他。”眼泪夺眶而下。
“虽然在你看来他是个很差劲的男人,没有道德感,没有责任心,私生活混乱一片,可是你爱他。”我继续强化。
洪澜一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现在她再也忍不住了,以手掩面放声大哭。
我悄悄松了一口气。虹霓此时的哭泣意味着情绪的流动,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哭了好一阵子,虹霓开始叙述她和他的点点滴滴,所有的片段都有一个共同点:他在百分之九十五的程度上满足了虹霓的各种要求,几乎是随叫随到,并且一直容忍着虹霓对他的轻视甚至是侮辱。例如,虹霓会在做爱之前对他说: “去去去,先把自己洗干净了,不知道你刚摸完哪个女人的手现在又来摸我,我嫌脏。”……虹霓也会在约会时当面骂他:“你是全世界最没有道德感的人,什么女人都要,也不嫌脏。”“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不是东西的那一个。”
他一直有很多的女人,洪澜之前、洪澜之后,一直没有间断过。他是虹霓的上司,两个人一起合作了八年,一直都是哥们儿一样。九个月前因为一个新项目,他和洪澜有了比较多的接触,每周至少有三天都在一起。他开始对洪澜动手动脚,洪澜婉言拒绝过,但拒绝得没那么坚决彻底,其实应该算是半推半就,于是洪澜在家里有了第一次的性行为,从此开始这段纠结的关系。
在洪澜看来,他所有的女人跟他在一起都是为了钱,只有自己是为了感情。洪澜觉得自己就像圣母一样纯洁,和他在一起完全是珍珠掉进了大粪里,他应该格外珍惜才对。可他似乎并不珍惜,即使是和她最亲近的那段日子里也还另外勾搭着一个小女孩,陪那个女孩儿逛街、给女孩买了很多衣服首饰,把女孩从头到脚换了一个模样。
“他可从来没有这么陪过我。”洪澜气愤地说。
“你愿意让他陪吗?愿意让他给你买衣服首饰,按他的审美来打扮你吗?”我问虹霓。
“当然不愿意!他那审美,那么俗!我怎么可能接受他帮我挑衣服?!如果我也跟那些女人一样缠着他给我买这买那,那我跟那些女人还有什么区别?我可没那么下三滥!”洪澜脱口而出,声音高亢,语速加快。
当人们的情绪被突发事件触动的时候,最明显的一个变化就是语调升高、语速加快,有的人还会出现暂时性口吃。
“你有听到自己刚才在讲什么吗?”我问虹霓。
“啊?”虹霓从激动的情绪里突然冻结在那里。习惯性地,她以闪电般的速度让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回忆、快速分析、快速判断,“你是说,其实是我自己在拒绝,而不是他对我不好,是吗?”
我笑了。这大概是很多如虹霓般优秀的女人共同的弱点:太聪明。因此往往会以做事的方式去谈感情,在一段关系里采用双重标准,结果不仅让对方无所适从,自己也会深陷其中。因为所有的标准都是以自己的感受、经验为准则,而每个人的标准都不相同。
不过虹霓的问题还远不止这些,我决定将工作做得更深一些。我问她:“你有没有注意到,你刚刚对那些女人的评价是什么?你是怎样评价那些女人的?”
洪澜快速思考了一下,有些不解地说:“我说她们是下三滥,这样说不对吗?难道用肉体来换取物质不是应该被谴责的不道德行为吗?”
“你是不是觉得,向一个爱你的男人索取感情是高尚的,索取物质是可耻的?”我问。
“当然!我们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只能是因为爱。如果是因为物质那跟妓女有什么区别!那就是下流无耻的表现,太恶心了!”洪澜说。
“你觉得你的爱和她们的爱,除了物质之外,还有哪些区别?”我问。
洪澜陷入沉思。良久,她抬头看着我,说:“你是想说,在本质上我和她们一样,都是在索取。我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我要的是感情,她们要的是物质。是这样吗?”
洪澜顿了顿,又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念经。佛家说,欲望并不只有物欲,情感的渴求也是欲望的一种。你也是这个意思吧?”
我反问:“你觉得呢?”
她长叹一声,说:“我觉得也是。可是这样我会更难过,本来还觉得自己挺不错的,跟其他女人都不一样。可这样看起来,我并不特别,跟那些女人也没有什么区别。这让我很沮丧。”
“你现在找到真正的原因了。”我说。
洪澜突然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非常清醒地说:“你是说,我这么难过,其实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我对自己不满意?我害怕自己做不到出类拔萃?”
我笑了,依然反问她:“你觉得呢?”
洪澜看着我,思索着,稍顷,她也笑了,第一次绽放出轻松的笑容。
越是在职场上表现优秀的人,越是无法承受情感关系上的失败,特别是事业成功的女人。面具戴得太久,就会衍生出面具所显示的性格特征,面具背后的那个女人已经无法分辨哪些行为是自己的女王情结在作祟,哪些行为则是属于情感关系里的正当防卫。
与其说洪澜太在乎那个男人,毋宁说她太在乎与男人交往过程中的地位较量。她习惯了优越,习惯了在职场上的女王姿态,在关系中也一定要扮演女王。一旦男人挑战了她的女王尊严、女王权力,她就会有被轻慢侮辱的感受,立刻开始向男人反击,最终两败俱伤。
吸引男人的是女人的美丽和骄傲,让男人愿意与之相守的则是女人的平和与温暖。
我给洪澜留了这一次的家庭作业:给自己列两份清单,两份清单两个主题,分别是:和我在一起,我能给他带来什么?和我在一起,他为我做了哪些事?
列这两份清单的时候,尽力摈弃概念性的字词,例如善良、温柔、浪漫,而是以具体事例来说明。比如,我能够给他带来浪漫:他喜欢喝我煮的咖啡,我会在他来看我的时候为他煮好咖啡,用很漂亮的咖啡杯沏好放在他的手边,诸如此类。
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每个人对于概念的理解都不一样,你的浪漫未必是他所认为的浪漫。不如用事例来说明,概念就变得具体而清晰,触手可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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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过去了,人们见到的陶思璇不是一个穿着法衣的女牧师,而是一名心理咨询师。从牧师到心理咨询师,两者之间并非点与点之间的跳跃,而是穿插着实现种种梦想的故事。随父亲搬迁到河南,在这里度过了自己的成长阶段。那时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编辑,大学毕业之后,编辑梦想似乎是顺理成章地实现了。
但对金钱的讳莫如深,已然成为她的障碍。不去挑战它,就意味着对自己的放纵。于是陶思璇辞去编辑工作,成为一名国际家居店的店长。这其实是一种“自我完善”,发现自己的障碍,然后去挑战它。当挑战成功之后,销售工作便再无吸引力,再一次转身也随之来临。
这一次的转身是成为一名心理咨询师。这或许就是她的终极梦想,因为牧师与情感专家有着本质上的相同——抚慰人的心灵,向世界传播爱。儿时梦想的种子未能原貌呈现,却依然灿烂绽放。中间的几番转身,正是修炼、完善自己的过程,当能力达到之时,梦想自然会开花结果。
——《好梦永远不嫌晚》(《都市主妇2012年1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