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颂圣历久不衰,本来就像调和五味的盐醯,至此成了少之不得的食粮,充斥坛坫,甚者拿它装点门面,邀名逐利。当诗人无视现实,模山范水,咏史题画,作乐府、宫词也都离不开它时,问题就十分严重了。在颂圣洪流中,诗歌失去独立精神与自由思想,难免被抽空灵魂,沦为庸俗的工具。因此,明初洋洋大观的颂圣多“呓语”。颂圣行列中不乏清醒者,如刘基、高启等。但刘基最终放弃元末所倡的“美刺风谕”精神,高启则改变往日鹰隼飞扬的气魄。他们对朱明新气象的称许,感情真切,但其以诗坛领袖身份参与颂圣,造成的负面影响难以估计。
后一种情况也很典型。沉默大抵是对现实有清醒意识或抵制情绪。经过数十年战乱,天下复归一统,而政治高压与种种不合理措施使得新时代又充满另一种血腥气息。重典威劫造成灰色调的社会氛围,诗人甫脱乱离,就陷入新的痛苦。许多人远离政治,啸傲山林,既为全身,亦为持守自由。沉默不意味全然消极,苏伯衡、袁凯的勇退难进,即是不肯随波逐流。他们寄情山水诗画,保持真我本色,置身颂圣洪流之外,与时代政治的调子不相合拍。朱元璋建士不为君用之法,非无来由。
初明诗人失语原因种种,前已述及,此再简作归纳:一是新朝创立,诗人迎来统一,实现汉人政权理想,卷入颂圣洪流,以至失却故步。二是兴王对颂歌怀有期望,并懂得颂圣的意义。朱元璋很早就明白文、武兼用的道理,与张士诚、陈友谅的争战,不仅在意土地的得失,而且留意人材的罗致。攻占婺州,即召用一时名士。江西内附,广征人材。洪武建元,屡下诏求贤,从他强迫杨维祯一至南京,就可见用意之深。此外,躬自赋诗,引领风雅。效果是很明显的,颂圣在其引导下盛极一时。三是政治威劫。按照朱元璋的意思,士不为君用即是不忠,杀之可矣。他重刑治天下的手段,使人避之有恐不及。诗人即使逃遁山林,亦非安居,岂有不失语的道理?四是文坛领袖的作用。刘基、宋濂、高启、刘崧、林鸿的颂圣表现以及小心谨慎的态度,对初明诗歌影响不小。诗坛大纛已不免,更遑论其他人了。
永宣诗坛仍未摆脱“失语症”,除时代政治文化、诗歌风尚等具体原因外,也与传承洪武诗风有着一定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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