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封建社会成熟期文化的范型,宋代文化的首要特质是涂染着鲜明的政治化和道德化色彩,这也是宋人衡量和选择文化典范的首要标准。自“安史之乱”开始,藩镇割据、朋党之争、宦官专权、地方叛乱等暴力冲突就持续不断,特别是五代时期,五十三年间,易八姓十三君,而亡国被弑者八。这不仅导致了严重的社会危机,士大夫阶层道德的沦丧和人格的堕落,更可怕的是由此引发了士大夫深刻的精神裂变与信仰危机。《新五代史·死事传序》谓当时的文臣士大夫:“以仁义忠信为学,享人之禄,任人之国者,不顾其存亡,皆恬然以苟生为得,非徒不知愧,而反以其得为荣者,可胜数哉!”①因此,宋王朝建立后,即着手厉行集权和重整伦常,大力提倡儒家学说,力图以此挽救疲敝的士风。《宋史·陈亮传》谓:“本朝以儒立国,而儒道之振,独优于前代。”②这就是北宋的儒学复兴。
在这一背景下,宋人最初选择的典范不是杜甫,而是韩愈。中唐时局动荡,政教衰微,以韩愈为首的部分有识之士大倡儒家道统之说,以重振儒学,由此奠定了北宋儒学复兴之基础,韩愈也成为儒学复兴的一面旗帜。钱钟书先生曾经指出:“韩昌黎之在北宋,真可谓千秋万岁,名不寂寞者矣。”③北宋前期,韩愈被视为是直承孔、孟.旬、扬的一代大儒,甚至有人“修孔子庙,作韩吏部祠,以风示潮人”④。仁宗朝后期,韩愈的地位达到顶峰,得到了官方的认可。宋祁《新唐书·韩愈传》完全矫正刘晌《旧唐书》对韩愈的贬抑,认为韩愈所言之道,“无柢牾圣人者”,其排佛老之功,可齐孟轲①;其文章也“卓然树立,成一家言”,正因此,“自愈没,其言大行,学者仰之如泰山、北斗”。
然而,几乎与此同时,韩愈的地位发生了逆转,杜甫悄然代替他成为宋人的新典范。《蔡宽夫诗话》云:“景祜、庆历后,天下知尚古文,于是李太白、韦苏州诸人,始杂见于世。杜子美最为晚出,三十年来学诗者,非子美不道,虽武夫女子皆知尊异之。”②而王安石编选《四家诗选》,其顺序先后为杜甫、欧阳修、韩愈、李白。一代名臣李纲对此有独特理解,其《书四家诗选后》云:“子美之诗,非无文也,而质胜文;永叔之诗,非无质也,而文胜质;退之之诗,质而无文;太白之诗,文而无质。介甫选四家之诗而次第之,其序如此。”③李纲所谓“质”与“文”,大体上指作品的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而两者之间,更重要的是作品的思想内容,也就是艺术形式所传达的“道”,即儒家教化。然而,若单就文以载道而论,老杜或许并不及韩愈,那宋人黜韩尊杜的根本原因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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