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言 道教科技史料概说
一、道教与道教科技思想
道教虽贵为儒、道、释三教之一,且向来拥有土生土长宗教之荣光,但不可否认的是,近代100多年来,它已经无可挽回地凋零了。究凋零之原因,有其自身原因,也有自“五四”运动以来国人对道教所进行的近于无理批判的外部原因。“五四”运动以来,国人对道教所进行的批判不绝如缕,而20世纪50年代以来意识形态领域内马克思主义宗教观的洗礼则可以看成“五四”批判的延续。
“五四”时期,是以民主和科学的名义对道教进行批判的。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认为道教是封建迷信的代名词:钱玄同严厉地批评道教之不合于现代科学之精神,“欲使中国不亡,欲使中国民族为二十世纪文明之民族,必以废孔学、灭道教为根本问题之解决;而废记载孔门学说及道教妖言之汉文,尤为根本解决之根本解决”,“欲祛除妖精鬼怪,炼丹画符的野蛮思想,当然以剿灭道教为惟一办法”①。而胡适在《陶弘景的?真诰?考》一文中非常自信地断定“整部道藏本来就是完全贼脏”②。
不仅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们批判道教,一些对中国传统文化抱有同情理解之态度的知名文化人也曾大肆批判道教。梁启超就认为“先秦没有宗教,后来只有道教,又很无聊。道教是一面抄袭老子、庄子的教理,一面采佛教的形式及其皮毛,凑合起来的。做中国史,把道教叙述上去,可以说是大羞耻。他们所做的事,对于民族毫无利益;而且以左道惑众,扰乱治安,历代不绝??道教虽然很丑,做中国通史又不能不叙述”①。冯友兰在其广为人称颂并对20世纪中国思想界产生过广泛影响的《中国哲学史》中对道教只字不提。在《中国哲学简史》中则说:“至于道家,它是一个哲学的学派;而道教则是宗教,二者有其区别。道家与道教的教义不仅不同,甚至相反。道家教人顺乎自然,而道教教人反乎自然。”②以上知名学者们对道教偏执之见流被深远,在当代部分学者中仍有很深的影响③。
十分巧合的是,这些批判反对道教的理由竟惊人地相似,即道教乃封建落后时代的文化产物,充满了封建迷信、欺骗和谎言,因而道教与现代的民主和科学精神是背道而驰的,应该把它扫入历史的垃圾堆中。这似乎注定了道教凋零的命运。
历史最深刻的魅力之处在于,它在沦为人们品评、指责、批判的对象的同时,也会在某些特定的时刻、场合回过头来狠狠地嘲弄那些曾对其进行恣意品评、无端指责、无情批判的轻率之人。
道教在近代中国之被批判、被指责,其原因是某些人想当然地认为它与现代科学精神之背道而驰。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今科技史学界对道教的重视却恰恰因为它在对待自然物、现象的态度和思维方式上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天生所具有的科学精神、气质和品格。
道教被科学界所发现和重视最先是从《道藏》中的外丹黄白术研究开始的。又一次非常巧合的是,正当“五四”新文化运动如火如荼地批判中国传统文化(当然包括道教)的时候,中国科学社于1915年(此年《新青年》创刊)成立,其主要成员已经从《道藏》取材进行中国古代化学的研究。随后,一批赴欧美学习自然科学的留学生(如吴鲁强、陈国符等)先后翻译了《道藏》中的外丹黄白术文献,并发表了一些研究论文。通过中国留学生的介绍,一批外国学者也加入研究道教外丹黄白术的行列。
为道教正名作出最大贡献的是世界著名科技史学家李约瑟。李约瑟以其深厚的自然科学背景及宽广的世界科技史和文化的视野,以其长达半个世纪对中国古代典籍文献的研读而完成将载入史册的巨著――《中国科学技术史》。
在此书中,李约瑟几乎涉猎《道藏》中所有的外丹黄白术著作,不仅比较完整地展示出道教在中国古代科技发明创造中无可比拟的地位,更重要的是,李约瑟还认为道教的思维方式、对待自然的态度从根本上来说与现代科学精神并行不悖。正如李氏所言,“对于中国的大部分科学思想都必须在道家中去寻根穷底??说道家(教)思想是宗教的和诗意的,诚然不错;但它至少也同样强烈地是方术的、科学的、民主的,并且在政治上是革命的”①,“道家的洞察力是如何之深邃,可见之于美国大昆虫学家惠勒和伯格曼的精彩论文??因为老子是最懂自然的人”①。
李约瑟还说,“在中国科学广阔的领域中,还有许多东西甚至连中国学者本身也从没涉猎过”,这足以让那些未研读过《道藏》,但出于某种意识形态的需要而鼓噪着打倒、消灭道教的国内学者汗颜。李约瑟于抗战期间来到中国,感叹道:“这(指《道藏》)真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绝对金矿!不仅是中国,而且也是世界文化的瑰宝。其他国家的化学专家全不知道这一经典。”②时至今日,在国内外学者的努力研究下,那种把道教简单地等同于封建迷信的看法越来越少。国内外学者已经就道教与科技的课题做了大量的研究工作,取得了一系列辉煌的成果,但从史料学角度对《道藏》中的科技思想史料进行分门别类、系统梳理的学术著作却极少。本人不揣鄙陋,做了这方面的工作,以俟方家指正。
二、道教科技思想史料的类别和范围
道教史料的范围要比道教科技思想史料的范围大得多。一般情况下,道教科技思想史料要从道教史料中来。但道教中与科技思想相关的史料非常多,分布也十分广,并且人们并不能事先知晓哪些史料可归属于道教科技思想史料的范围。所以,从广义上来说,道教史料构成了道教科技思想史料的最大外延。
从道教史料的表现形态来说,无外乎文字史料和实物史料两大类。道教的文字史料主要有以下九种。
1.明《道藏》
道教史上非常注重对道教经书的搜集和整理,这从东晋就开始了。道教史上虽然编撰了多部经书文献总集,但大多没能完整地传承至今。明代所编撰的《正统道藏》和《万历续道藏》则流传了下来。因为它们编撰于明代,今人习惯上统称之为明《道藏》。明《道藏》保留了最为丰富的道教文献,其内容最能体现道教的面貌和特征。明《道藏》①不仅是研究道教最重要的文献,也是研究道教科技思想最重要的文献。
2.《道藏辑要》②
《道藏辑要》是继明《道藏》之后,收书最多的道教丛书。编纂者和编纂年代有两种说法。目前学界比较认可的说法是此书编纂于清嘉庆(1796~1820)年间,编撰者为蒋元廷。此书曾制版,但后来经版焚毁,传世之书已经很难见到。后光绪十八年(1892),四川成都二仙庵住持重新刊刻此书,名《重刊道藏辑要》,经版现存于成都二仙庵。近年巴蜀书社用二仙庵版重印发行。
《道藏辑要》共218册,按二十八宿字号分集辑录,共计收道书297种。其中辑自明《道藏》204种,新增93种。而《重刊道藏辑要》虽称“悉照原本式样”刊刻,但增刻20余种(有“增刻”、“续刻”字样)。除去几种目录,实增刊17种。现见两种印本,收书稍有出入。
《道藏辑要》(包括《重刊道藏辑要》)最重要的史料学价值在于增收了明《道藏》以外的百余种道书,其中绝大部分是明清时代新出的道书。因此,该书实为研究明清道教科技思想的重要史料。
3.《敦煌道藏》
20世纪初,敦煌莫高窟藏经洞中发现大批古代经典抄写本,其中有道教佚书抄本约500余件(抄写年代约在南北朝后期至唐朝中期,尤以唐高宗、武后至唐玄宗时代的抄本最多),包括道家诸子、道教经典、科仪类等道书(抄本)100多种,其中半数是《正统道藏》所未收入的早期道教典籍。敦煌道经的发现,不仅部分弥补了现存明《道藏》的缺佚经书,而且其中包含有大量外丹黄白术、医学养生等方面的科技思想史料。今人李德范据此编成《敦煌道藏》(全五册),1999年由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出版。
4.《道藏精华录》
此书编纂于民国年间,编撰者为著名的道教学者丁福保。编纂者本意是取明《道藏》之精华。此书于道教科技思想研究的价值在于其中收入部分明《道藏》和《道藏辑要》所未收之道经。
5.《道藏精华》
我国台湾学者萧天石自20世纪50年代起搜集道书,编成《道藏精华》,所收书以藏外道经为主,达到800余种。
6.《庄林续道藏》
此书由美国学者萨梭编纂而成,辑录了相当数量流传于我国台湾地区的符?科仪道经,其中多为手抄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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