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死囚者,取官与囚一一往复语,备书而刀刻之日案。治笃疾之医,亦取病之第几日,见何症,投何药,备书之日案。案只是人家几案之属,特以死囚笃疾,其事重大,非可以一人之见为定,又不可以后之人,且有他议,于是先作为出入移换之地,故不得书之于楮。而必以案者,明一成而不可更动也。近世不知何贤,取历代圣人垂机接物之云为,凡若千章,辑而成书,名日公案,是甚得用案字之法。譬诸死囚,则圣人与学人,只是两造对质,理长则听,其词俱在,并无旁人上下一字,一听后官依科判决。又譬诸笃疾,则学人是病,圣人是药,如是病,如是药,医人胸中,本无奇特,病有千变,药即随之。因药病愈,药不任恩,执药病增,药亦非怨。纵彼服药,遂反致死,是人自死,药不死人。心不负人,面有何惭?其又冠以公云者,言此事大道为公,并非圣人之所独得而私也。己丑夏日,日长心闲,与道树坐四依楼下,啜茶吃饭,更无别事。忽念虫飞草长,俱复劳劳,我不耽空,胡为兀坐?因据其书次第看之,看老吏手下,无得生之囚,不胜快活。看良医手下,无误用之药,又不胜快活。同其事者,家
兄长文友刘逸民,皆所谓不有博弈,贤于饱食群居者也。圣叹书。
《续指月录》记载颇杂,且宋元以后,禅门已临衰途,可取者不甚多。若如《五灯会元》、《指月录》所载,古之禅师,未彻者,亦大有人在,未可概以已悟视之也。黄檗曰:“阁黎,不见马大师下有八十四人坐道场,得马祖正法眼者,止两三人。……但知学言语,念向皮袋里安著,到处称我会禅,还替得生死么?轻忽老宿,入地狱如箭!”兹特简数则,以资鉴别。如:
灵默禅师初谒马祖,次谒石头,便问:一言相契即住,不契即去。石头据坐,师便行。头随后召曰:阉黎。师回首。头曰:从生至死,只是这个,回头转脑作么?师言下大悟。
按:若只是认得这个就是,实不敢言已是彻悟。默禅师见处固大悟否?或是以后再臻玄奥,实不敢断定。后世之误于这个就是,所谓主公禅者多矣。
宝积禅师因于市肆行,见一客人买猪肉,语屠家曰:精底割一片来。屠家放下刀,叉手曰:长史!那个不是精底?师于此有省。
按:此也是只认得这个。
又一日,出门,见人舁丧。歌郎振铃云:红轮决定沉西去,未审魂灵往哪方?幕下孝子哭曰:哀!哀! 师身心踊跃,归举似马祖,祖印可之。往盘山宝积。
按:宝积到此方悟也。
赵州从谂禅师,参南泉,许其入室。他日,问泉曰;如何是道?泉曰:平常心是道。师曰:还可趣向也无?泉曰:拟向即乖。师曰:不拟争知是道?泉曰:道不属知,不属不知,知是妄觉,不知是无记;若真达不疑之道,犹如太虚,廓然荡豁,岂可强是非耶!师于言下悟理。
按:人但知赵州八十犹行脚,动辄为参禅人做话柄。孰知赵州悟人,只是理上得其知解,非顿悟证人之门也。“理虽顿悟,事资渐修。”行解相应,必须用数十年苦工方得实地。八十岁犹行脚,只为炼此一着子耳。
沩山参百丈,侍立次,丈问:谁?师曰:某甲。丈曰:汝拨炉中有火否?师拨之,曰:无火。丈躬起,深拨得少火,举以示之曰:汝道无,这个聻,师由是发悟,礼谢,陈其所解。丈曰:此乃暂时歧路耳。经云:欲识佛性义,当观时节因缘,时节既至,如迷忽悟,如忘忽忆,方省已物,不从外得。故祖师云:悟了同未悟,无心亦无法。只是无虚妄凡圣等心,本来心法,元自备足,汝今既尔,善自护持。次日,同百丈入山作务。丈曰:将得火来么?师曰:将得来。丈曰:在甚么处?师拈一枝柴,吹两次,度与百丈。丈曰:如虫御木。
按:沩山初亦只认得这个,以后渐入玄阃,方了大事。故百丈亦谓:如虫御木,偶尔成文。若是之类,不胜例举,大须着眼,未可一味乱读乱肯也。如:
灵云因见桃花而悟道,有偈曰: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沩山览偈,诘其所悟,与之符契。嘱曰:从缘悟达,永无退失,善自护持。
按:灵云所悟,非为解悟,实证悟也,然犹是前之一截耳。故沩山嘱曰:善自护持,即保任长养之义也。
五台山智通禅师,初在归宗会下,忽一夜连叫日:我大悟也!众骇之。明日上堂,众集,宗曰:昨大悟底僧出来!师出曰:某甲。宗曰:汝见甚么道理,便言大悟?试说看。师曰:师姑原是女人做。宗异之。师便辞去。宗门送,与提笠子,师接得笠子戴头上便行,更不回顾。后居五台山法华寺。临终有偈曰:举手攀南斗,回身倚北辰。出头天外看,谁是我般人?
按:若斯大彻证悟者,往古及今,数不多见。然其大悟者何事,必须细拣,未可妄学也。
故知看读公案,大需智力,未可徒记言行,以资谈柄。《五灯》《指月》诸书,搜集诸禅终生未彻者,确亦不少。岂容妄窃兵符,乱杀晋鄙乎!纵饶坐脱立亡于指顾之间,亦只许其修行得力;必论见地透彻,犹有事焉。即或舍利无数,肉身不坏,亦只可称法门式范,切莫被其
瞒却人天正眼也。今者,不惜眉毛拖地,略一检点古人。虽是孟浪,实具深心,狂妄之过,果报自甘。观今鉴古,希世之参禅者,勿以我狂而自落陷阱。众生皆成佛,我愿追随地藏菩萨于后。若知见不正,妄自为是,装模作样,以爱恶心为褒贬者,轻人适为自轻,何如努力修行,严守语戒之为得乎!
欲明此理此事,须知心物本为一元,心为其主,通灵明妙性之功能。物为其用,依附妙性之形质。然实二即一,一即二也。《楞严经》云:“不知色身,外泊山河虚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故知山河大地(物质)与此身心(身亦物质),同为一体之所生。唯识之理,亦同此说,谓皆为第八阿赖耶识所变生者。姑置宇宙万有山河大地而不言,此之心身,实为心物一元体性之二用也。今修定者,不徒以治心得定为可;若身不调,心何能定?换言之,若心不定,身岂能调哉1故修定慧者,首当调此心身,心身初既得调,定力已生,工力日久,此心此身,打成一片,与虚空相同,进而返合于本体,起而用之,与本体功能相应,既感而通,即可得神而通之之妙用矣。
幻境相似神通之错误
举凡学佛参禅,或其他宗教,乃至各类外道,原其用工之基,无不从事禅定。但此所谓禅定,即通常所谓静也。如练习打坐者,乃禅定工用之一种姿势,非打坐即禅定也。即事禅定矣,初则不易宁静,及其稍得静相,有二种现象,最易发生。
一、感觉身体起变化,如气血流通,丹田发暖,或一身发冷发热、发痒发汗,或不知不觉中,自起动摇,或感轻松愉快,或如有物流动,如此状态,不定何种,或有规律,或无定则,随时发生。身体胜常,似感健康增进,头脑清利,耳目聪明,色气光润。凡此种种,皆静中发生之必然现象。何以有此状态之发现?须知吾人身体,潜在功能,有一种生机不绝之力量,在生理学上,称之曰本能活动。此本能活动,通常人于不知不觉间,皆起作用。试举二例:如人睡眠,右侧卧久,不待知觉另起作用,自然向左翻卧睡。当左右调换时,意识不知也。如人骤然跌倒,两手两足,于刹那紧急之顷,自然据地支身。此即本能活动之显著现状也。此种本能,即为身体新生力量之生机,不待意识作用而起。如以意识作用,反而障碍此本能之活动矣。故思虑劳动过多,则损伤健康而感疲劳。故病人须休息,以恢复健康,休息与睡眠,医称为不要钱之多种维他命。因人在休息睡眠之时意识潜伏,可使生理本能活动,自然起作用,故健康可复,精神骤长。人在习静禅定中,自然走入宁静状态,故本能活动作用,渐感恢复。因静中意识之感觉未尽灭也,故本能之种种现象,发生知觉。一般人以为吾有工夫,有道行,自己不同于常人,即生胜解,自以为通矣。执著此事,即生种种幻觉境界,即佛所说之魔境,当知此乃自然静相中之自然、必然、当然现象,不足为奇。
二、静中忽感光明显现,或眼闭时,感觉头上,或目前,或全身,或内部发光。甚之,暗室见物,夜视如昼。如贪著其事,渐于此光中,显现许多幻境。初则如云雾,如梦影,乃至一切人物鲜明,随心可现。念见菩萨,菩萨即至。念见上帝,上帝即现。念见鬼神,鬼神即出。不但见之,且可闻其声,日久工深,乃至可见人事上之种种事实,试之亦验。于是自谓得道得通,位入仙佛,不同凡人。甚之,如另有一身,完全同我,可自由出入于此身之外,神游远近,一切如意,称为出神。若此等等,乃静境中偶与本体功能宇宙之光与电磁,骤起一种变幻相
似之通。贪著其事,即入魔境。何以静中有此现象发生耶?此乃心理与生理自然功能之一种变幻现象也。静中之时,心理上明了意识,渐渐沉寂不起,思虑作用,陷入昏迷状态,其潜意识(唯识学称独头意识,亦名独影意识)忽起作用,可发生以上种种现象。然不尽为心理作用,人之生理,纯为物质,此物质与宇宙间之声光电化等功能,同一活动,互相感通。故道家称人身乃一小天地,盖谓人之身体,为一具体而微之大宇宙也。平常吾人,都在运动中,与万物相同,皆在放射,皆在消散。忽在静中,生理之自然功能,偶感外光外力之交互作用,由动至静,如两力摩擦,忽然发声、发热、发光,于是引起心理上之幻觉。渐至心理久习于变态幻觉,生理亦入于变态幻觉。白以为道为通,不智孰甚!凡此之类,上者终日在幻觉幻想中过其生活,下者因习此而使生理上之消耗过甚,终至夭折而亡。若发狂,或至脑充血,皆当然现象,必然结果也,以前香港有一小僧,在打坐时,用小电泡安放手中,可使发光,众以为神,常作表演,一二年后,即告夭折,其愚可愍!凡静中感种种魔境事,《楞严经》言之极详,不待赘说。佛经初期翻译,“魔”之一字,译为“磨”,磨者,有磨炼磨折之义。后译佛经,改为魔字,乃与魔鬼妖精发生联想,走入神秘范围矣。学者当以智勘慧察,不可妄从,否则,即为精神症,或精神分裂症,实非得道,切勿自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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