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句话流行了起来。我认为对体育里的个人项目而言,最好的时代就是天才成对出现,却人性迥异。比如F1,最好的时代属于普罗斯特和塞纳;网球,最好的时代属于桑普拉斯和阿加西;拳击,最好的时代属于阿里和福尔曼;围棋,最好的时代属于吴清源和木谷实。具体的原因我不想探究,但是在最讲究人性的侦探小说家笔下,福尔摩斯身边少不了华生,波罗也需要黑斯廷斯时不常地帮他一把,说明这事儿是有规律的。
就此而言,说羽毛球男子单打在过去12年经历了历史上最好的时代,并不为过。这些年我们经历的双子星座,不是一对,而是三对。在我们最近的记忆里,林李之争是最大的看点,而在此之前,林丹经历了一个又一个的对手。
2000—2003:林鲍
超级丹早年的主要对手,是他的队友——鲍春来。在青年队,鲍春来一直是头号主力,并且战胜林丹夺得了2000年世青赛冠军。进入成年比赛后,鲍春来率先在2001年六星级的丹麦公开赛上夺得个人首冠,并在2002年汤杯赛上出任中国队第二单打,处处领先林丹一步。
那时候,鲍春来是羽毛球界的宠儿。从老帅汤仙虎、副总教练钟波到男单主教练夏煊泽,很多人对林、鲍的评价,都会提到鲍春来“各方面条件都很出色”,而在说到林丹的时候却很少提他的硬件,只说他的性格、气质。事实上,林丹之所以到了解放军队,就是因为当年福建队认为他个子不高,条件一般。
此时,两人青少年时代的不同经历,刻画出不同的性格,影响慢慢地体现了出来。鲍春来小时候生活在省会城市长沙,家境殷实,而且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两个姐姐。林丹来自福建龙岩的上杭老区,家里就要普通多了,他9岁时就要独自到600公里以外的福州少体校学球,地处闽西山区的龙岩那时既无铁路也无高速公路,这600公里起码要走上十几个小时。富养闺女穷养儿,少年艰苦的林丹明显比同龄人更早地知道自己要什么。那时候,他在训练之余就是反复看比赛录像,研究对手的球路和习惯,以至于他可能比鲍春来自己还要了解鲍春来。
两人命运的转折点很快来了。2002年底,中国队备战釜山亚运会,鲍春来在训练中跟腱扭伤,休战四个月。等他复出后,少年时代起对林丹积累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
2003年8月新加坡公开赛,林丹2∶0胜鲍春来晋级四强;2003年10月香港公开赛,林丹2∶1胜晋级决赛并夺冠。正是抓住战胜鲍春来的机会,林丹把自己的排名升到了世界第一位,并在2004年出任中国队汤杯第一单打,率队夺回失落12年之久的汤姆斯杯,确立了自己中国队头号选手的地位。接下来几年,2004年中国公开赛决赛、2005年德国公开赛半决赛和2005年香港公开赛决赛,直到2005年全运会决赛,林丹把鲍春来彻底挡在了身后。
机会很重要,但机会也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然而,超越鲍春来的喜悦没有保持多久,雅典“林一轮”的遭遇,让超级丹发现,一个更强大的对手出现了。
2004—2006:林陶
林丹和陶菲克并不属于同一时代的选手,后者要早出道一个奥运周期。他们人生轨迹的交叉点,出现在雅典,彼时彼地两人的眼泪都流进了爱琴海,只是滋味不同。
2005年在美国阿纳海姆,林丹第一次站在世锦赛决赛场上,直接对话陶菲克。但在那个“史上风最大”的比赛场馆,陶菲克的天才手感发挥了作用,林丹的决赛比分惨不忍睹。两次对决,陶菲克完胜。对林丹来说,这几年的生活很分裂。在团体赛、巡回赛中他取得了一次次胜利,稳坐世界排名第一,喜欢他的球迷和媒体高喊“超级丹”,以为他无所不能。不喜欢他的球迷和媒体,则时不时地跳出来提醒他“林一轮”和“逢大赛不胜陶”这两大尴尬事实,不胜其烦。那时林丹头上顶着两把大伞,一把写着“超级丹”,另一把写着“陶菲克”,轮流罩在头上,让他不见天日。
连续两年“林一轮”和“梦游决赛”的经历并没有把林丹打倒,2006年他开始书写属于自己的羽球时代。他在马德里世锦赛决赛,战胜鲍春来,单项大赛实现突破。汤姆斯杯、亚运会团体赛中,他对阵陶菲克、盖德、李炫一等顶尖高手无一败绩,率队捧杯。似乎林丹已经无敌了,但是就在这一连串的胜利还没来得及庆祝的时候,陶菲克又在年度最后一场重要比赛亚运会男单决赛中,再次打败林丹。
我始终认为,亚运会男单决赛失利后,林丹真正成熟了,正是陶菲克教会了他成为顶尖高手的最后一课。超级丹,林一轮,世界第一,陶菲克,鲍春来,这些都和他林丹无关,这些虚名、质疑、对手,都是阻碍他达成目标的障碍,如果这些侵入内心,就会干扰他的判断,他不需要关注这些,只要做好自己。多哈一战之后,林丹明白了如何做一个强大的自我,此后他变得不可战胜。
其实林丹和陶菲克在经历和性格方面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们小时候都没有什么快乐的童年,青年时代则性格乖张,成名路也绝非坦途,受尽挫折,几经磨难,才终于通过打球使自己从一个穷孩子变成社会宠儿,跻身准上流社会。从未一帆风顺,却能从一次次跌倒中汲取教训,让重新站起的自己更加强大,这种人生学习能力,是林、陶共有的优秀品质。2004年到2006年,陶菲克在奥运会、世锦赛、亚运会上赢了林丹三次,成了这三年林丹最大的绊脚石,他不会想到,看似愉快的一次又一次绊倒对手,却让林丹越来越强大。当林丹第三次站起来的时候,陶菲克发现,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王座已经移交这个他并不怎么喜欢的对手。
2007—2011:林李
李宗伟和林丹虽然年龄相仿,但一个大器晚成,一个少年成名,一个羞涩内向,一个为大场面而生。他们共同点是,运动天赋在早期都不被看好,如果不是1999年执教马来西亚的天王弗罗斯特慧眼识珠,也许今天我们都不会在国际赛场上看到李宗伟。因为弗罗斯特推荐,李宗伟才被选入马来西亚羽毛球学院,相当于他们的国家二队,这时他已经17岁,年龄着实不小了。
2002年李宗伟随马来西亚队到广州参加汤尤杯,是个上不了场的跟班,林丹已经是中国队主力。李宗伟2003年夺得一个马来西亚卫星赛冠军,这个比赛不大,却是他的第一个成人比赛锦标。此时,林丹已经名满天下,扛起中国羽毛球的先锋大旗了。
李宗伟为人极好,除了打球,还兼了第二职业,在往来比赛之余给中马运动员、记者做“快递”,成名前后毫无二致。前两年我的一位记者朋友曾经打趣他,02年你来带东西的时候就像个“小弟”,现在已经是个大明星了,哪里还敢使唤你呀?李宗伟只是微笑,不置一词。
李宗伟进入林丹的火力范围,是从2007年才开始的。此时,林丹已经拿到世锦赛冠军,并且在多哈亚运会后,在与陶菲克的一次次战斗洗礼中完成了凤凰涅槃,做好了一代巨星的心理、精神准备。李宗伟则还在爬坡阶段,2006年世锦赛败给鲍春来,2007年世锦赛主场败给索尼,在战场上都还没见到林丹的令旗自己就落马了。顺便说一下这两年的鲍春来,他在马德里世锦赛决赛对阵林丹,先胜一局的情况下被逆转,2007年吉隆坡世锦赛半决赛,鲍春来第二局又在20:19的时候未能把握住局点,0:2输给林丹。从那以后,鲍春来伤病不断,再也无力反冲锋被林丹夺去的阵地了。
2008年李宗伟为马来西亚获得了历史上第二块奥运奖牌,这次他和林丹一起站在巅峰舞台上,却发现跟对手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李宗伟说,颁奖结束后,他和教练米斯本没有坐班车,教练陪着他一路走回了酒店。相信那样的一段路,他这辈子也不想再走了。
奥运会决赛虽然失利,但这毕竟是李宗伟第一次获得大赛亚军,带来的积分使他在北京奥运会后成为世界排名第一并保持至今。这几年的李宗伟,一如2006年之前的林丹,在世界羽联的各项巡回赛中拿到冠军无数,2010年各项比赛做到了只要出战必进四强,马来西亚公开赛八年七冠,但是在大赛上仍然难以突破他面前那座大山。最接近的一次是去年世锦赛决赛,李宗伟拿到了冠军点,但是没有拿到冠军。
面对即将到来的伦敦奥运会,很多人问过我,他们俩究竟谁会赢,我只能给出以下清楚的事实:2008年,李宗伟和林丹完全不在一个星球上比赛;2010年,李宗伟已经很接近林丹的水平,不过仍有明显弱点,球打得很热闹,但他一定赢不了;2011年,林丹差点输掉,只是最后长了一口气而已。
这些年里,李宗伟扮演的都是追赶者的角色,当他的运动生涯马拉松真正起跑的时候,林丹已经在几公里开外。直到2011年世锦赛决赛,在伦敦奥运会的赛场温布利体育馆里,双方的实力终于达到不分伯仲的地步,决定胜负的完全是状态和心理。两人都拥有十分全面的技术,步法出色,攻防俱佳,林丹在保持变速突击方面优势的同时,手感越来越细腻、球路越来越合理,而李宗伟的假动作是他的优势,本来欠缺的最后杀板得分那一下的能力也明显提高。
世锦赛决赛李宗伟惜败,但是他如果能正确看待这场失败,那对林丹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李宗伟的新书书名是《败者为王》,说到那场球,他比以前更坦然地接受了,也和教练认识到自己在心理方面比以前稳定了很多。在我看来,最大的变化,是他已经习惯了大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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