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他就从香港码头登上了一艘轮渡,前往陌生的澳门。坐在迎风破浪的轮渡上,梁羽生眺望着前方,他在想着当天下午在澳门举办的那场声势浩大的“比武打擂”。梁羽生作为香港《新晚报》的特派记者,他不知这场你死我活的打擂会给自己带来什么,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当时的梁羽生只是香港《新晚报》副刊的普通编辑,名不见经传。可是这位态度谦和的潇洒书生做梦也不会想到,自从他由香港启程赴澳门观看比武打擂时起,就注定他从此将成为名噪香江的人物了。
事情还得从两天前谈起。那天,梁羽生刚走进他供职的《新晚报》副刊编辑室,就见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在楼梯口等他,他认得此人便是副刊的主笔、他的顶头上司罗孚。
“阿陈,你去过澳门吗?”罗孚开口就向这位刚来不久的青年编辑发问。梁羽生困惑地摇了摇头。
“既然你没去过澳门,这次前去那里采访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如何?”当时刚从香港《大公报》调到《新晚报》不久的梁羽生做梦也不会想到罗孚竟会把他郑重地请到楼上,态度严肃地说起为什么要派他前往澳门采访。梁羽生知道早在半月前,香港传媒就已在纷纷扬扬地报道一个让人振奋的新闻了:两位卓有影响的拳术大师即将在澳门摆擂比武!此消息一经传出,港九舆论大哗,百姓人人关注。那几天梁羽生亲眼看到街头巷尾,均有人在议论澳门打擂。即便报社同仁也都对此事十分热心。可是,对于武林拳术历来不感兴趣的梁羽生,尽管他两耳已经灌满了有关“打擂”的信息,他却仍然埋头编稿或看书,似乎澳门的擂台赛与他毫不搭界。各种坊问舆论搅得梁羽生心烦,甚至在上班的巴士上也有人高声叫道:“两位大师的这场比赛惊天动地,听说吴公仪和陈克夫都已经立下了生死文书,说不定在澳门的比武场上,吴、陈两人之中就有一个死于非命呢!”尽管吴公仪和陈克夫在澳门比武为一决雌雄,很可能发生流血事件,但是从小潜心文学的梁羽生对此并无任何兴趣,现在他没想到罗孚竟鬼使神差地派他前去澳门。
“让我去澳门采访什么?”
“还能有什么呢?当然是当今香港最热点的新闻了,吴公仪和陈克夫的生死打擂,香港各报都在抢头条新闻,我们报社虽然已派了几位记者前去澳门,可他们是抢新闻的。而我派你到澳门去,当然是另有安排。”罗孚打量着面前这位相貌忠厚、文质彬彬的青年编辑,不禁想起不久前他花费若干唇舌从《大公报》副刊把梁羽生挖到自己手下的曲折经历。早在一年前,罗孚就已暗暗注意了梁羽生。那时罗孚经常去《大公报》,他发现在副刊部的小楼上,总有一位喜欢静默的年轻人,悄悄坐在那里爬格子。罗孚当时只知道此人名叫陈文统,早年曾在内地的岭南大学读书,后来他只身一人来到陌生的香港,先在《大公报》当一名见习翻译,直到有一天总编发现陈文统不但英文素质优异,同时也喜欢舞文弄墨的时候,才把他调到副刊去编《文综周刊》。罗孚之所以喜欢陈文统,就因为在《文综周刊》上经常见到陈文统写的诗文,有些对仗工整的古体诗写得很不错。
罗孚没想到《大公报》竞有如此胸怀绝技的才子,所以就暗暗喜欢上了梁羽生。罗孚后来与梁羽生只见过两次面,经过彼此交谈,他才发现梁羽生渊博的知识远比他发表的几首小诗高深得多,于是就有了将梁羽生调到自己旗下,加以重点培养的意思。经罗孚一问,梁羽生也刚好希望离开作息时间过于紧张的《大公报》,而罗孚主办的《新晚报》副刊尤其为梁羽生所倾慕。于是,罗孚就利用一次聚餐的机会,向《大公报》总编委婉游说,苦苦相求,终于把怀才不遇的梁羽生挖到《新晚报》的副刊来当编辑,主管《下午茶座》栏目。梁羽生知道这可是副刊的重要版块,也是这张报纸最吸引读者的亮点,心里暗暗下定了办好此栏目的决心。让罗孚心生爱意的是,梁羽生刚来不久就让《下午茶座》锦上添花了。所以现在当罗孚意识到吴公仪和陈克夫即将在澳门举行拳术打擂很可能成为社会热点新闻时,心中便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其中之一是马上从副刊部派个头脑聪明的记者前去澳门现场采访。这个人当然就是梁羽生了。
“主编,让我去采访打擂?这”不料梁羽生对此有些手足无措,他纳纳地说:“可是,我对拳师打擂是一窍不通啊!”
罗孚却笑了:“书生秀才嘛,当然不可能精通拳拳脚脚。不过,我相信只要你亲自到澳门看一看,肯定能写出精彩的作品。我已经看到,现在香港的民众几乎都把这次打擂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了。这就是说吴、陈两位拳师的比武打擂,已经成为香港社会各阶层人士关注的焦点了。阿陈,你想,香港有这么多人关注这场打擂,说明它很有新闻看点。当然喜欢看比武并不等于一定善于武术。所以咱们《新晚报》就该在这场打擂上大做文章了。你可听懂了我的意思?”
梁羽生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说:“那好,主编,既然要我去采访打擂,我去就是了。可是我不知道打擂的稿子能不能上我的《下午茶座》?”罗孚高深莫测地对梁羽生神秘一笑,说:“究竟让你写什么稿,等你从澳门回来再说!”
“哗--”地一声,几枚爆竹在码头上炸响了。梁羽生睁大了眼睛,抬头向前一看,发现他乘坐的轮渡已经抵达澳门码头了。澳门原来是一个弹丸小岛,人口甚至不及香港的一半。不过这座素有赌城之称的临海岛城,显然比繁华喧嚣的香港更加清洁,几条僻静小街上车辆不多,不过从香港赶来观看拳师打擂的男女老少却熙熙攘攘。梁羽生发现,果然有这么多香港人涌到了小小的澳门,他心里不禁暗暗佩服罗孚的精明。梁羽生混在人山人海的小街上,额头上不觉沁出了汗水。如果说从前梁羽生对这次澳门之行仅仅抱着完成采访任务的心理,那么当他身临其境时才感到吴公仪和陈克夫两位超级拳师的比武打擂确实已深入港澳百姓的民心。不然,香港就不会突然有数千之众前来濠江之畔观阵了。
“阿陈,你要知道吴公仪毕竟是个有影响的人物,他可是咱香港太极派的掌门拳师啊。早在中华民国时期他就以太极派著名拳师威震华夏,曾经击败过日本大拳师山本清一。因此他如今在香港武林界已堪称登高一呼,无人不敢相从的人物。”梁羽生来到距打擂现场--澳门新花园不远一家茶楼上饮茶。因他来得过早,吴、陈两人的比武大赛要在午后四时方能举行。梁羽生恰好可利用这段清闲的时间,在此边饮茶边思考如何尽快写出擂台快讯发往香港的新晚报社,以便当晚就能准时见报。这时候,他俯望着茶楼下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观众,耳边还在想着罗孚昨天对他的点拨:“可是,唯有一个人不听他的话,他就是白鹤派的后起之秀陈克夫!这个人刚刚35岁,没想到竟然敢与53岁的吴公仪大师叫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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