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斗争有暴力和非暴力之分,就现今的观点来看,非暴力更富于人性化。美国政治学者洛易斯·普罗尔说:“在人类社会生活中,最大的犯罪莫过于政治上的犯罪者。由此导致的灾难没有任何其他罪行导致的灾难能与之相匹敌。”和平禅汉,实现非暴力的权力过渡,总比“伏尸百万”强过万倍。无论曹丕实现什么样的政权传承仪式以塞天下之聪,但最高权力的易代却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曹丕的聪明在于尽力优待汉献帝,减少来自拥汉派的政治阻力。禅让结束后,他“以河内之山阳邑万户奉汉帝为山阳公,行汉正朔,以天子之礼郊祭,上书不称臣,京都有事于太庙,致胙”;“位在诸侯王上,奏事不称臣,受诏不拜,以天子车服郊祀天地、宗庙、祖、腊皆如汉制。”又封献帝四子为列侯。汉献帝虽没有过多的人身自由,但仍具有祭天的权力。
以中国古代“天命论”的思想考量,他仍然具有较高的政治象征权力。董仲舒曰:“春秋立义:天子祭天地。”德国学者韦伯在谈到中国政治时说:“当皇权凌驾于王侯之上时,祭天就成为皇帝的专权,皇帝从此被认为是天子。”享有祭天的权力,曹丕把献帝放在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位置。
曹丕禅汉,不杀献帝而优待之,可以平息时人的怨恨。若曹丕杀献帝而代之,在其集团内部也会有不同意见。金城太守苏则“闻汉帝禅位以为崩也,乃发丧”。
曹丕受禅时,三国鼎立的局面已基本定型。魏虽比孙、刘强大,但并不具压倒性优势。曹丕在进行禅让安排时,也考虑到来自孙、刘联合抵制的威胁。诸葛亮《与杜微书》骂曹丕:“篡弑自立为帝,是犹土龙、刍狗之有名也。”刘备的臣僚,太傅许靖、安汉将军糜竺、军师将军诸葛亮等上书曰:“曹丕篡弑,湮灭汉室,窃据神器,劫迫忠良,酷烈无道。”当刘备听说曹丕受禅,又“传闻汉帝见害,先主乃发丧制服,追谥日孝愍皇帝”。最后知道汉献帝被封为山阳公且受到优待,刘备显然也无言以对。
曹丕后人对待汉献帝也继承了他的一贯政策。青龙二年(234年)三月,汉献帝薨,魏明帝“素服发哀”。四月,又下诏令“有司以太牢告祠文帝庙。追谥山阳公为汉孝献皇帝,葬以汉礼。”明帝还对汉献帝的让禅之举大加颂扬:“盖五帝之事尚矣,仲尼盛称尧、舜巍巍荡荡之功者,以为禅代乃大圣之懿事也。山阳公深识天禄永终之运,禅位文皇帝以顺天命。先帝命公行汉正朔,郊天祀祖以天子之礼,言事不称臣,此舜事尧之义也……立其后嗣为山阳公,以通三统,永为魏宾。”
景元元年(260年),汉献帝夫人曹节薨。魏元帝曹奂“临于华林园,使使持节追谥夫人为献穆皇后。及葬,车服制度皆如汉氏故事”。
王朗之子王肃,青龙年间上表魏明帝曰:“魏之待公,优崇而不臣。既至其薨,榇敛之制,舆徒之饰,皆之同于王者,是故远近归仁,以为盛美。”明方孝孺在《武王诛纣》一文中论道:“汉高祖、魏文帝皆中才之主,非有圣智之度,高祖犹能不杀子婴,文帝犹能奉山阳终其身。曾谓武王圣人而忍其君至此乎?吾决知其不然矣。”从优待汉献帝一事来说,方孝孺认为曹丕做得比先世圣君还好。
曹丕注重安抚汉朝宗室,一方面“以汉诸侯王为崇德侯,列侯为关中侯”,赐“山阳公夫人汤沐邑,公女曼为长乐郡公主,食邑各五百户”。另一方面,派专人守护汉朝先祖坟茔,颁布《为汉帝置守冢诏》:“朕承符运,受终革命。其敬事山阳公,如舜之宗尧,有始有卒,传之无穷。前群司奏处正朔,欲使一皆从魏制,意所不安。其令山阳公于其国中,正朔、服色、祭祀、礼乐,自如汉典;又为武、昭、宣、明帝,置守冢各三百家。”
黄初二年(221年),曹丕校猎至原陵,“遣使者以太牢祠汉世祖”。景初二年,魏明帝知汉高祖和光武的陵园被损毁,乃下诏曰:“昔汉高祖创业,光武中兴,谋除残暴,功昭四海,而坟陵崩颓,童儿牧竖践蹈其上,非大魏尊崇所承代之意也。其表高祖、光武陵四面百步,不得使民耕、牧、樵、采。”
曹丕对一些汉朝遗老也加以礼遇。杨彪乃杨修之父,曾官拜汉太尉。黄初二年(221年)十月,公卿上朝议政,曹丕对杨彪,“待以客礼”。杨彪自持“累世为三公,耻为魏臣”,对皇帝曹丕的态度也很傲慢,竟著布单衣、皮弁觐见。
如此穿着显然不合礼制。皮弁乃王者所服。《周礼·春官·司服》:“日氏朝,则皮弁服。”《周礼·夏官·弁帅》:“王之皮弁,会五采玉瑾,象邸,玉笄。”而布单衣乃布衣之服。《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集解》引应劭曰:“齐桓公夜出迎客,而甯戚疾击其牛角商歌曰:‘南山矸,白石烂,生不遭尧与舜禅。短布单衣逋至骨于,从昏饭牛薄夜半,长夜曼曼何时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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