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诚信是美国社会的通行证
2006年1月11日,对我和太太、女儿来说,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们一家三口从北京搭乘西北航空公司的班机经东京作短暂停留后抵达美国。在北部城市明尼阿波利斯入境时,美国海关官员就给我们上了一堂“诚信”课。
和到其他国家一样,入境前必须填写海关申报表。美国海关要求申报的项目包括水果、肉类、蔬菜等食品,以某些特定动物为原料的产品,超过1万美元的现金等。入关时,我主动申报了随身携带的1.2万美元,海关官员并没有要求我把钱拿出来数数看,只是作了备案,5大箱行李连查都不查就放行了。
和我同行的一位多次出入美国的中国留学生为了图省事,选择走不用申报的“绿色通道”,却不幸被抽查,大包小包一一打开,结果两袋真空包装的“麻辣鸡翅”被翻了出来。海关官员不仅没收了他爱吃的家乡食品,还罚了他100美元。美国人告诉他,之所以罚款,是因为他没有如实申报。携带食品不是过错(因为你出国前可能不知道有此规定),但不申报则被认为是有意隐瞒。如果他事先申报携带有食品,即便“麻辣鸡翅”不被允许带入境,最多也就没收了事,而不至于被罚款。这位留学生很后悔,说损失的不仅仅是钱,更重要的是影响到他未来在美国的信用记录。
在美国,人们珍视自己的信用记录,因为有良好的信用就好办事。我刚到美国,暂时还没有信用记录,买手机就遇到困难。这里使用手机是先消费后按月付账,有良好信用记录的人只要签订一年使用合同就可以领到免费的手机,而没有信用记录或记录不良者则需要缴纳500美元的押金。
商家是如何判断一个人的信用程度呢?以买手机为例,对方会要求用户提供社会安全号和驾驶证号码,通过电脑联网就能查到该用户的信用记录。因为这两个号码上记载了用户平时缴税、遵守交规、还贷款等等和信用相关的情况。我初来乍到,信用记录为零,后来还是找了一位在当地生活多年并拥有良好记录的中国朋友帮忙,以她的信用作担保才免交押金买到了手机。
美国人讲诚信尤其体现在商业规则上。在沃尔玛等许多大商场买东西,3个月内可以无理由退货,购物款及税收如数返还。我们家买了口锅,使用后我太太觉得太沉,就退了;买了鱼竿,觉得不好使,也退了;有一次买了牛肉,放在冰箱里3天之后居然变色了,商家二话没说就把钱退了。最有意思的是,我们买了3大盆花木,在室内摆放了一段时间后居然招来不少小飞虫,我准备把这些花木扔了,太太建议找出发票看看是否可以退货。一看发票,购货期还未超过3个月,于是就运到商店退了。在那里,我还看到,老美拿着枯死的花木来退货呢!
回国前,我购买数码相机的经历,再次验证了美国商家的诚信。
网上订货,到本地商店取货,是一种便利的购物模式。我在电器连锁店Circuit City的网站预定了佳能最新款Powershot S5IS数码相机,货到后再去交钱。2007年6月下旬,我收到Circuit City发来的电子邮件,通知我去购买预定的相机。美国的商店在节日一般都有打折促销活动,我想等到7月4日美国国庆日的时候再买可能更便宜。太太却催促道:“别等了,早买早用,可以在美国多拍点照片带回去。”
我到当地Circuit City店,问一位男售货员能否等到国庆的时候再买,他似乎看出我的担心,建议我说:“你现在就可以放心地买,如果在一个月内有打折,我们照样会把折扣部分返回给你。”他指着墙上的一块黄色招牌对我说,“看,如果附近商店的商品价格比我们的低,你还可以过来领回差款的110%”。
当天(6月26日),我买了这款相机(474.99美元),还有一个相机包(20.95美元)、4个相机锂电池(14.99美元)和一个锂电池充电器(19.96美元),加上税收,总共从我的信用卡上划走了537.64美元。
7月2日,我果然收到Circuit City关于国庆促销的电子邮件,说购买数码相机、手提电脑等高档电器,可以赠送20美元的购物券。我打印下这封邮件,赶到商店。售货员说,这20美元购物券只能用于本店购物,不能返还现金。我灵机一动,先把前几天买的相机包退了,对方把钱退回我的信用卡,然后我再用这20美元的购物券买回这个相机包。
第二天,我在首次使用相机锂电池充电器时发现,这个中国制造的小电器接入电压居然是110伏,只适合在美国使用,拿回中国就不能用了。经我说明情况,售货员收回了这个已经开包使用过的充电器,给我换了一个接入电压从100伏到240伏的充电器。
美国国庆日那天,我在Circuit City网站上看到一则促销广告——购买相机的附件可以优惠15%。于是,我带上发票,第四次到这家商店要求对原先购买的相机包、电池、充电器进行打折,结果退回了10多美元。
我之所以如此“折腾”,倒不完全是为了那几个美元,因为在汽油价格高涨的情况下,退回的一点钱可能只够付来来回回的汽油费,稍有经济头脑的人是不会这么干的。但我是个记者,就想看看美国商家是否说到做到。
对于过了不惑之年的我来说,不像我女儿那么容易喜欢西餐。但对Domi-nos Pizza店的每份5.38美元的比萨,我却情有独钟,每次我都提前15分钟左右打电话预定:“我要中号的,薄的,加点牛肉”。有一回,店员在电话中告诉我,“很抱歉,这个时候我们正好没有牛肉,加点别的可以吗”,我说没问题。等我去取比萨时,店员居然不收我的钱。我觉得很奇怪,他说“我知道你平时喜欢吃牛肉的,今天我们不能满足你的要求,这个比萨就送给你了”。还有一次,店员搞错了规格——我要薄的他却给我烤了份厚的,店主连忙道歉,当场烤了一个薄的比萨,连同那个厚的一起给我,但只算了一份的钱。
不仅商店诚信经营,医院也一样。有一次,我们收到医院寄来的80美元账单,这是我太太前几个月抽血检查的费用。付账时,医院工作人员问我们有没有医疗保险,我出示了保险卡,并告诉对方我们的医疗保险不涵盖检查费,准备自己付费。对方让我们等等,然后在电脑上忙乎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兴奋地对我们说:“你们可以免交这笔费用,因为我们医院和这家保险公司之间有协议。”我把拿在手上的80美元重新放回口袋,连声道谢。
也许是受骗上当多了,中国人往往不太信任别人,干什么事总留点心眼,而美国人似乎不设防。我去买二手车,作了自我介绍之后,车主就直接把车钥匙交给我,让我自个儿开出去试车甚至开到修车厂作检测,压根儿就不担心别人会把他的车开跑。上公共图书馆办证借书,不用交一分钱押金,一次借多少本都可以,但必须在3周内还。女儿在学校申请免费午餐,校方问家长的收人情况,女儿说父母在这里当访问学者,费用是国内提供的,在美国没有什么收入,仅凭“口说”,无需堤供任何证明,校方也就相信了。即便在沃尔玛购物,你也可以自行在电脑前操作埋单,而且出门时没有人会检查你的发票和物品是否吻合。
当然,美国人的某些做法,对于谨小慎微的中国人来说恐怕不习惯。有一次,我到银行办理存款,柜员接过我给的1万美元现金后,并没有当面数钱,而是拿着这一大叠钞票就往地下室走。看到我很紧张的样子,旁边的另一个伙计告诉我,点钞机在地下室,柜员是上那儿数钱去。我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担心,要是有人在我视野之外做了手脚怎么办?他说这里全程摄像监控,不会有问题。果然,那个柜员回来后说,我报的数目和他算的一个样。我顿时安下心来,但转念一想:要是之前我算错了,这下是不是就说不清楚了?
我和快递公司打过两次交道,他们的做法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我的DELL电脑坏了,厂方委托快递公司派人上门取回。对方取走电脑时,没有打算给我任何收据。拿走东西不给收据,可能是美国人的惯常做法,但我总感到放心不下——要是DELL公司没有收到电脑怎么办?这可是近干美元的商品啊!后来在我的一再要求下,取件人才写了一张他签名的收据。还有一次,我在网上购买了一台数码相机,通过快递公司邮寄过来。包裹先是到了我住的公寓管理室,管理员只是问了我的各享,并没有让我签名,就把包裹给了我。我想,要是有人冒领,这责任谁负?
在我们中国人看来,老美的这些做法绝对是“漏洞百出”,但在美国很少人敢钻这“空子”。因为一旦有了不良记录,接下来可就寸步难行——没有人愿意把房子租给你,申请贷款买车、买房很可能被否,甚至连找工作都难。就连买车与买汽车保险也和个人的信用记录有关。我认识的一位美国朋友,第一次买车保险时,半年的保费是300多美元,后来他开车出了事故,保险公司虽然给赔付了,但他下半年的保费一下子就提高到800多美元。因为他的驾驶信用出了问题。
我所在的密苏里大学在2004年曾经发生过一起轰动美国的“诚信风波”,连中国的报纸都作了报道。沃尔玛公司的创办人、曾经位列美国首富的山姆·沃尔顿(Sam Walton)是密苏里大学的老校友,沃尔玛公司捐赠2500万美元为该校建造一座体育馆,作为回报,这座体育馆以沃尔玛公司女继承人、22岁的伊丽莎白·佩奇·劳里的名字命名——“佩奇体育馆”。然而,几天之后,“佩奇”的名字被除去,换成了“密大体育馆”。原来,有媒体披露说,佩奇在大学期间行为不端,形象不佳——她从来不“亲自”做作业,而是花钱请人替她做作业。为了和不诚信的人划清界限,密苏里大学单方面决定将捐赠人的名字从受益项目中去掉。
美国社会生活中的“活雷锋”
我在美国密苏里州的一家食物银行(Food Bank)看到了这样的情形——在流水线上作业的老人们都是义工,其中年龄最大的老太太超过了90岁。
一个星期四的上午,我也到这家为穷人提供免费食物的慈善机构当义工,和这些退休的老人们一起将大米、饼干、奶酪、花生酱、豆类、薯片等9样不同的食品放入一个个标准的纸箱内,打包起来,贴上标签,然后堆放在推车上。
我边干活边和老人们聊天,原来他们全部来自当地的一家养老院,隔周来这儿帮忙一次。我问一位78岁的老人为什么当义工,他说:“身体还好,闲不住。”“为何不去找一份有薪水的活干呢?”他回答得很实在:“拿了人家的钱干活就不自由了。当义工,想来就来,不受约束。”我转而问另外一位女士同样的问题,她回答得很简单:“上帝爱世人,我以上帝为榜样。”
美国的老年义工很多。在医院的咨询台、在教会、在儿童救助中心、在帮助国际学生提高英语口语的交谈会上,都能看到老人们活跃的身影。
不仅如此,他们还把志愿服务从国内延伸到了国外。当地一个叫PET(Personal Energy Transpoitation)的慈善组织,专门生产木制简易轮椅,免费分发给世界各地不能正常行走的人们。据该项目发起人之一、已经80多岁的Mel West先生介绍,十几年来,他们已向包括中国在内的61个国家派发了11000多辆简易轮椅。
我问Mel West这么做的初衷,这位牧师出身的老人说了三点理由:
一、耶稣基督在《圣经》里教导我们要帮助那些受难的人,我努力照他说的去做;
二、我是人类的一分子,人们应该互相关心;
三、我曾经是个农场主,对于生病的牛羊我总是给予格外的照料。我们对动物尚且如此,对伤残的人为何不可以伸出援手呢?
“也许有人会说,这些牛羊是属于你农场主的,你当然要照料好。而那些伤残的人和你没有啥关系,你为何要照顾他们呢?”我想刺激Mel West进一步说下去。
“你知道吗?地球上有65亿人,每天有2.4万多人死于贫穷和可以治愈的疾病。这世界其实是个大家庭,人与人之间就是兄弟姐妹的关系。耶稣基督说,如果你不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兄弟姐妹,怎么能证明你爱上帝呢?”
我接着问:“你们只帮助基督徒吗?”
“不,我们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不管他是什么种族或什么宗教背景,我们给全世界的伤残人提供这种轮椅;除了在美国的人,因为他们可以从政府那里获得免费的轮椅。在我看来,十字架不仅是耸立在建筑物上的一种标志,它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努力工作,做你能做的,过简单的生活,节省下你能省的,把省下的部分给需要的人。”
Mel West告诉我,抱着这种生活态度,他和家人过着节俭的生活,把一半收入奉献出来。他抬了抬脚说:“这双皮鞋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我总共有3双鞋,另外两双分别用于健身和出席社交场合时穿,这就足够了。”
1996年,一位在扎伊尔当了20年志愿者的美国朋友向Mel West求援,“这里由于长年战争,不少人缺胳膊少腿,急需轮椅”。当时还在当牧师的Mel West便四处募捐,和几个朋友一起在自己的车库里用“土办法”制作简易的轮椅(每辆成本250美元)。后来,这个叫PET的项目影响越来越大,参与的人和乐捐的善款也越来越多。现在,在全美已建立了11个生产点,在墨西哥、南非、赞比亚等3个亟须轮椅的国家也设立了分厂。
在我访问的第一个PET生产点,目前有35个工作人员,全部都是义工,另外还有15个人在申请当替补。Mel West说,这些人都不拿工资,“他们不是为我工作,而是和我一起工作”。
在PET仓库,还摆放着一些当地人用过的轮椅、微波炉、缝纫机和旧衣服。Mel West说:“这些旧东西在其他国家还能用得上,所以我们呼吁大家把不用的捐献出来。”
我生活在美国中部一个只有10万人口的小城市——哥伦比亚。据说这里有近百个教堂,我们认识的美国人几乎都是基督徒,他们十分乐于助人。我们遇到困难,不是找中国老乡帮忙,就是到教会求助。
2006年11月30日,哥伦比亚下了一场大雪。窗外银装素裹,与往日的面貌截然不同,完全是另一个洁白无瑕的世界。常年生活在中国南方的我们从未见过这种美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便冒险开车出去拍照。中午,经过一家尚在营业中的Pizza(比萨)店,我靠边停车进店买比萨充饥。未料车子重新发动后进退两难——原来前轮陷入雪地里了。太太和女儿下车用手扒雪,但车轮依然打滑。路过的3位白人女生主动帮我们推车,还是动不了。其中一个女生灵机一动,从旁边的垃圾桶拣来了两张厚纸皮,垫在车轮下,其他行人也陆续过来帮忙。一位男生见我不熟悉雪地驾驶,干脆替我驾车,在众人的推力下,“one,two,three”,车子终于重新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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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美著名作家 林达
“大小眼看美国”之所以引人关注,因为这两双眼睛是“父女眼”,是60后与90后两代人的联动,他们还是“新闻眼”与“儿童眼”的互补,是理性的“观察眼”与纯真的“感性眼”的微观扫描。两代人从不同视角记录了旅美经历,展现了一个“微观美国”。
——《中国青年报》高级记者、教育部特约记者 谢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