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于享受生命本身才是人生最大的意义
公元1880年,清光绪六年庚辰,李叔同诞生于天津河东地藏庵前一进士府宅中,幼名蹊,人天津县学而名文涛。父李世珍,字筱楼(一字小楼),道光举人,同治进士,官吏部主事。叔同生时,其父已68岁,生母王太夫人才19岁。无论在俗时和出家后,弘一对生母一直是眷眷不忘的。
李叔同的父亲以进士身入仕途,又在天津成功地经营盐业,还是沽上有名的钱庄银行家,终于成为家资巨富的名门望族。生于豪门巨室的李叔同,其实有难言的隐痛,他一生都很少提及早年的生活详情。不可避免而言及,出家后的弘一以佛徒之身,只说些与佛因缘有关的诸事。但他曾对最亲近的学生之一的丰子恺说过自己有许多母亲。丰子恺还知道他的生母是乃父的第五位姨太太。可见他生于一个妻妾成群的封建大家庭。然而尽管妻妾众多,李府却男丁稀少。叔同出生前,李家曾有二男。其长兄文锦,比叔同年长近五十岁,早已夭折;仲兄文熙,长叔同长十二岁,先天赢弱,有谓恐亦不寿,乃父因纳叔同生母王太夫人。所以,李叔同虽是庶出,却是李筱楼晚年得子,李氏香烟见旺,自是宠爱有加。李叔同母子一方面因此备受家主宠爱;另一方面也难免受到其他各房妻妾和家族成员的妒忌与冷眼,这是这类封建大家庭中的常情。大概因此,李叔同曾说:“我的母亲——生母很苦!”这种难堪的尴尬处境是母子同受的。
李叔同五岁时,他的父亲去世,庇护一失,处境更难,这是无疑的。但作为仅有的二男之一,或循惯例,或遵遗嘱,家产的分配,在他们母子名下的当不在少数,据说有三十万以上银圆。这样,这对小儿寡母便在优裕的经济条件和难堪的人情氛围中度日。
父亲去世后,处境难堪的寡母更迫切盼望弱子快长大,早日成才,以其所知教导年幼的李叔同诵读名诗格言,后又由仲兄教他读《百孝图》等启蒙读物。不满十岁,李叔同朗读《文选》,已能朗朗成诵,听人念《大悲咒》、《往生咒》,也能默记朗诵,显得非常聪颖。于是,母亲让他正式拜师受业,跟随常云庄先生读书。
12岁起,他略习训诂,读《尔雅》,尤其喜欢《说文解字》;仿写篆字,临习《石鼓文》特别有兴味。他也摹写过文征明的小楷,但更倾心的乃是篆书,多年不废。由篆书的学习,李叔同又旁及于篆刻。17岁时,跟随天津名士赵幼梅(元礼)作词的同时,又跟随唐敬严(静岩)学习篆书和篆刻。这十多年内,李叔同接受了儒学色彩很浓的传统教育。为继承光大“进士第”门楣,他也很热衷于科举功名,手抄山西浑源恒麓书院教谕思齐对诸生的《临别赠言》,奉为读书圭臬和言行准则,并在光绪二十三年、二十四年之际以童生应天津县试,后又在光绪二十八年赴河南、浙江乡试,皆未中试。
他早年所学的东西,似乎文艺一类更吸引了他。《史汉精华录》、《左传》之外,他喜欢读唐五代诗词,爱安适自得的王摩诘诗。所以早年之学,并未把李叔同培养成埋首八股时文的举子,也不是钻研经史、考究训诂义理的学者,独特的境遇和禀性,倒成就了一位感情型的才子和艺术家的胚胎。
应该指出的是,晚清时京津一带的富家豪门子弟大多能吟几句诗词,作几笔书画,刻几方印章,票几句京戏,这是一种熏染很广的风尚。不过李叔同凡事都抱过人的认真态度,所以,他并不停留于游戏而已。
少年李叔同由于境遇遭际的特殊,心灵是颇受压抑乃至创伤的。那位对他督教甚严的仲兄,口授格言,却“待人接物,其礼貌辄随人之贵贱而异”。这正是世之常情。身受难堪的幼小的叔同对这种势利世风“心殊不平,遂反其兄之道而行之,遇贫贱者敬之,富贵者轻之。性更喜畜猫,而不平之心时亦更趋偏激,往往敬猫如敬人,见人或反不敬,人有目师为疯癫者”。甚至后来留学日本时发家电专问猫之安否,未尝不是故以极端行为反抗世风势利。
童年和少年时代是人一生人生观和人格基调的孕育期,李叔同早年的特殊生活际遇铸成了他特殊的人格脾性,那就是同情弱小者,以及对现实世界的不平、不满和反抗心态。所以,他常有拗违世情的举动,日后他突然出家为僧,似乎也有这种性格上的因素在起一定的作用。总之,早年的生活经历,以及所受的心灵创伤,是影响了李叔同一生的。“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这是他少年习作中的断句。诗句做法的稚嫩与所见心境的悲凉老苍形成多大的反差!诗为心声,这寥寥十四字是理解李叔同一生行迹的重要线索。
世事万物变化无常,荣华富贵并不能久长。由盛而衰,由繁华到凄冷,这种情况历代都有。
《桃花扇传奇》里的《哀江南》中说:“俺曾见金陵玉阙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不信这舆图换桥……诌一套哀江南,放悲歌,唱到老。”这一段弹词和以上所说的一样。
当世局发生变化,无论怎样的豪门权贵,转眼之间都家破人亡。当人在有权有势的时候,只知道靠自己的权力,以利刃武力去制伏他人。对于时衰运败本身灭亡的命运,一点儿都不察觉,实在是可悲之至。
富贵不是永恒的。《红楼梦》中的荣国府,在元妃省亲时,是何等的排场。书中有句话:“贾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形容得再贴切不过了。大观园的锦绣繁华,无所不达其极,其烈火烹油之势,赫然权势冲天。但是正应了元妃的预言,有权有势不可使尽,金山银山也有挥霍尽净的一天。荣国府后来被进行查抄,家道一落千丈。
富贵繁华都可能随着时世势变化而失去,有的人身在富贵之中不懂惜福,为了名利钩心斗角,挥霍财富,为所欲为。他们的行为更加速了财富没落的过程,让富贵成为昨日黄花。
李叔同之所以出家,就是因为他悟彻了:无论是绝代豪富还是千古英雄,都不过是逞一时的荣华,弄一朝的权势罢了,百年之后,一切都像美梦一场。我们如果能懂得这个道理,就不会被野心所困,因为一些小小的利益钩心斗角,而去专注于享受生命本身,这也是人生最大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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