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闪电般的直觉毫无意义:孩子刚才确信自己不是随便哪个人,然而正是在他获得此一确信时,他成了随便哪一个人。他与其他人不同,这一点肯定无疑;可是其他人中的每一个人同样也是与别人不同的。他无非经历了分离带来的纯粹否定性的考验,而且他的经验涉及主观性的普遍形式,即黑格尔用"我:我"这个等式来界定的无效果的形式。一项发现使人害怕,又不能带来收益,拿它又有什么用呢?大部分人会赶紧遗忘它。可是把自己禁锢在绝望、愤怒和嫉妒中的那个孩子,将花掉整个一生去思索自己形式上的特殊性而毫无进展。
他将对父母说:"你们驱逐了我,你们把我从这个完美的一切中赶出来,不让我在其中沉溺,你们判决我分开来存在。那好,现在我与你们对抗,要求这种存在。假如你们日后想把我拉过去,重新消融我,那时候再也办不到了。
因为我已经意识到与你们对抗的自我……"而对迫害他的人,对中学的同学和街上的顽童,他将说:"我是另一个。我与你们不同,而你们让我受苦。你们可以迫害我的肉体,但是不能损害我的他性……"在此一声明中既有要求,也有挑战。他是另一个:他不能触及,因为他是另一个,而且几乎已经报复成功了。他偏爱自己胜过一切,因为一切都抛弃他。可是这个偏爱,首先是个自卫行为,从某一方面来看也是一种禁欲行为,因为它使孩子面临对于他自身的纯粹意识。它同时是对抽象的英勇的、报复性的选择,绝望的剥离,放弃和肯定,它有一个名字:骄傲。这是斯多噶派的骄傲,不为社会荣誉、成就和任何公认的优越性,不为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滋养的骄傲,它作为一个绝对事件,一个先验的、没有理由的选择确立自身,居高临下,失败不能击垮它,也不需要成功来支撑它。这种骄傲的不幸与其纯粹性相等,因为它在空转并以自身为养料:它永远不知满足,永远被激怒,恰好在肯定自身的行为中消耗自身;它不依托任何东西,它虚悬在空中,因为确定它的那个差异本是一种空洞的普遍形式。然而这个孩子要享受他的差异;他要感觉自己不同于他的兄弟,犹如他感到他的兄弟不同于他的父亲;他幻想一种可以凭视觉,靠触觉就能把握的,像一种纯净的声音充溢耳朵一样充溢整个人的单一性。他那纯粹的形式差异对他来说好像是一种更加深刻的特殊性的象征,并且与他是的那个东西合而为一。他俯身观看他自己,他企图在这条灰色的、平静的、始终匀速流淌的河流中发现自己的形象,他窥伺自已的欲望和怒意以便发现即是他的本性的那个秘密的河底。由于他无止无休地关注自己的情绪的波动,他于是对我们变成了夏尔·波德莱尔。波德莱尔的原初态度是个俯身观看者的态度。俯向自身,如同那喀索斯。
在他身上,没有任何直接意识不为一道犀利的目光所穿透。对于我们其他人来说,看见树和房子就够了;我们全神贯注于观看树和房子,忘却了自身。波德莱尔是从不忘记自身的人。他看着自己看见了什么;他看是为了看见自己在看;他观看的是他对树和房子的意识,物件对于他只有透过他的意识才能呈现,显得更苍白、更小、不那么感人,就像他透过观剧镜看到它们似的。物件并不彼此指示,如同箭头指明道路,书签指明书页,而波德莱尔的精神从不迷失在物件组成的迷宫里。相反,物件的直接使命是把意识发回它自身。
他写道:"位于我之外的真实是个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它能帮助我活着,让我感到我存在着,感到我是什么。"乃至在他的艺术中,他关心的也是如何透过一层厚实的人的意识表现物件,既然他将在《哲学艺术》中说道:"遵照现代观念,什么是纯艺术呢?这是创造一种暗示性的魔法,它能兼容客体和主体、外于艺术家的世界和艺术家本人。"以致他完全可以写一篇论文阐述这个外部世界缺少真实性。物件无非是借口、反映、屏幕,它们的价值从来不在它们自身,除了给他提供机会,让他在看见它们的同时观看他自己,它们没有别的使命。
波德莱尔与世界之间存在一个原初距离,它不同于我们与世界之间的距离;在物件与他之间始终隔着一种有点潮湿,气味很大的半透明性,犹如夏日热空气的颤动。而这个被观察、受窥视,在其完成自己的习惯操作的同时感到自己被观察的意识,在同一过程中便与在成人眼皮底下游戏的儿童一样,失去其自然。此一为波德莱尔如此仇恨,如此遗憾的"自然",在他身上根本不存在:一切都掺了假,因为一切都受到侦查,最小的情绪波动,最弱的欲望在其诞生时已被观看、解读。只要我们记起黑格尔赋予"直接"这个词的意义,我们就会明白,波德莱尔深刻的特殊性,在于他是一个没有直接性的人。
不过,如果说这个特殊性对于我们这些从外部看见他的人来说有其价值,对于他--他从内部审视自己--这个特殊性却完全失逸了。他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