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两个孩子伤心地睡去:
看见他们,您就会说,他们在梦里哭泣,
他们的眼睛脬肿,呼吸艰难!
孩子的心灵都异常敏感!
——而摇篮天使擦干他们的泪水,
在他们沉沉的睡眠中投入幸福的梦境,
他们微微张着嘴唇,在梦里
露出微笑,仿佛正轻轻说着什么……
——他们梦见自己枕着圆润的小手臂,
懒洋洋地醒来,抬起头,
迷迷矇矇地打量着四周……
感觉自己正躺在玫瑰色的天堂……
熊熊炉火正欢快地歌唱……
窗口呈现纯净的碧空;
大自然苏醒,光芒陶醉……
半裸的大地欣然复苏,
在太阳的热吻中,幸福地颤动……
那旧宅被照得温热、鲜红:
阴暗的丧服从地上消失,
窗外的寒风已默无声息……
人们说,有位仙女刚从这里经过!……
孩子们兴奋地大叫两声……
在那儿,母亲的床边,一束玫瑰色的光芒,
在大地毯上,什么东西正在闪光……
那是黑白相间的银质奖章,
珍珠和乌玉闪闪发亮;
还有黑色小镜框,玻璃花环,
上面刻着一行金字:“献给我们的母亲!”
绿色小酒店
傍晚五点
八天来,我在石子路上奔波,
磨破了一双靴子,才来到夏尔鲁瓦。
在绿色小酒店里:我要了
面包片、黄油和半凉的火腿。
真幸运,我在绿色的餐桌下伸直了双腿,
凝视着挂毯上天真的壁画。
——这非常可爱,
当一个乳房硕大,目光火热的姑娘走过来,
她并不是上来给你一吻让你受惊吓!
她满面春风,举着彩色的托盘,
给我端来微温的火腿、黄油和面包片。
红白相间的火腿发出大蒜的香味,
她又给我倒上啤酒满满一大杯,
傍晚的夕阳在啤酒的泡沫上闪着金辉!
1870年10月
狡黠的女孩
棕色的餐厅里散发着
清漆与水果的芳香,我美美地
坐在大椅子上,品尝着一盘
比利时人做的不知什么东西。
边吃边倾听着时钟,我暗暗惊喜。
厨房飘出阵阵香味,
这时,服务小姐走来,不知
为什么她的头发凌乱,发卡摇摇欲坠。
她用颤抖的手指拨弄着脸颊,
然后生气地撅起孩子似的嘴巴,
她的脸像一只红白的桃子。
收拾好杯盘,她来到我身边,为了让我开心,
——就这样——当然要给我甜甜的一吻,——
然后轻轻告诉我:“你的小脸冻了我一下……”
1870年10月,夏尔鲁瓦。
耻辱
因为那刀片尚未
切开脑髓,
这肥厚的、花花绿绿的包裹,
从未溢出清新的蒸汽。
(啊!他,真该割掉
他的鼻子、嘴唇、耳朵,
剖开他的肚子,卸掉
他的大腿!噢,太棒了!)
但是,不;真的,我想
该用刀砍他的头,
用石头砸他的腰,
用火烧他的肚肠,
还没有行动,讨厌的孩子,
对于如此愚蠢的野兽,
就该不停地
欺骗,背叛。
就像石山中的一只猫,
熏臭了整个世界!
而他死后,噢,我的上帝,
还会有人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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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4年10月20日生于夏尔维勒,1891年11月10日卒于马赛:这位《地狱一季》的作者只活了37个春秋。从童年时候起,阿尔蒂尔·兰波就以其闪光的智慧和学习上的天赋使他的教师感到震惊。兰波从小就和街上的野孩子在一起玩,这使他的母亲大为恼火(他的父亲早已离开了家庭)。14岁时,兰波用拉丁文写了一首60行的诗寄给拿破仑第三的儿子。1870年,兰波这个军官的儿子成了一名反军国主义者;他的父亲曾跟随比热尔的军队参加过征服阿尔及利亚的战争。
初次出走,他便创作出光辉的诗篇。作为一个修辞班①的学生,他本来可以上大学深造,但由于他充满反抗精神,在墙上写“杀死上帝”而被看成是一个坏小子。
1871年9月,他遇见魏尔伦。当时的魏尔伦26岁,刚刚放弃了放荡生活并结婚。读了兰波的诗,魏尔伦寄钱给他,让他去巴黎。兰波与魏尔伦的暧昧交情在巴黎的咖啡馆里引起轰动;在那里兰波像魏尔伦一样沉醉,辱骂作家,并为巴黎公社的遇难者举杯。而后,他们一起上路,先去比利时,后来又到伦敦。
1873年7月10日,魏尔伦喝醉之后,开枪打伤了兰波的手臂,因为兰波不愿意再和他一起漂泊。魏尔伦被判两年监禁。两个月以后,兰波陆续出版了<地狱一季)。他相信能通过这种戏剧性的忏悔,给自己带来声誉,没想到反映冷淡。
此后,他与一位名叫热尔曼·努沃的诗人一起住在伦敦,并在那里完成了<彩图),之后便对创作绝望而放弃了文学。那时他才19岁,梦想着奇遇,想徒步在欧洲游历、漂泊。1876年,他参加了荷兰军队,三星期之后便开小差,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和意大利等地旅行。他不再写作,作为诗人的兰波已经死去。1875年3月,他又去斯图加特看望魏尔伦,在那几个月里,他当过家庭教师。此后他们一刀两断,再没见过面。
1878年南方征召,他去塞浦路斯当了一名监工。1880年,在得了一场伤寒病之后,他又去了埃塞俄比亚,亚丁……做过武器贩子、咖啡出口商、摄影记者、勘探队员……从一个放肆的孩子变成一个严峻的男人,面孔瘦削,深邃的目光中蕴藏着屡屡的失败。债主们追逼着他;在法国,没有一个人愿意出版他的旅行笔记……这个被功课学位吓跑了的人后来学过阿拉伯语(他父亲在阿尔及利亚居住期间曾翻译过《古兰经》)、俄语和他所到国家的语言,他想通过中
学毕业会考,进入巴黎综合工科学校,挽回失去的时间……多亏了魏尔伦,他的《彩图》于1886年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得以出版。
直到1891年2月他的膝上生了肿瘤他才不得不回到法国做截肢手术。他临终前的日子漫长而又痛苦。他的姐姐伊莎贝拉照顾着他。这个曾经亵渎神明的人开始相信上帝,并接受了圣事,他知道自己已无可救药,表示愿意死在埃塞俄比亚,他曾在那里找到过宁静。但他终于未能走出马赛。临终前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法国邮船公司的经理说的:“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把我送到码头……”
在巴黎的魏尔伦后来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往来于小酒吧和医院之间,当从报上得知这位他称之为“履风之人”去世的消息,他极为震惊:“对他的记忆有如太阳照耀着我,永不熄灭。”
这本幻觉诗人兰波的诗集收录了他从17岁到19岁的作品。他的早熟亦早逝的天才之中混合了儿童的怀旧与幻觉——一些诗句还含有麻醉品的影响——忧郁和眩晕标明了整个20世纪的诗歌特征。至于马拉美,这位在那个时代的一位罕见的诗人理解了他的先驱者兰波:他是“艺术史上独特的奇迹。横空出世的一颗流星,毫无目的地照亮自身的存在,转瞬即逝。”
译自《阿尔蒂尔·兰波作品全集》
原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