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油了,每天一盏油怎么够用?”沉默了好久之后他说。他的声音粗糙而嘶哑,而且那音调也十分异样。他已是在自己的感情和思想的微妙的语言里沉醉,因而不习惯于外界的声音了。<br> “油我房里有的,我跟你送来,今天还要做什么吗?”左莎摩弄着指甲,诚笃地、深情地望着他。<br> “不……”林伟奇站在左莎的暗影里,俯下了脸,“你再坐一下吧。”<br> “不早了。我今天上了五个钟点的课……”<br> “哦。”<br> “他们讨厌得很啊!”左莎说,慵倦地站起来。<br> “哦,他们说了什么吗?”<br> “你这家伙!……”左莎想说什么,但是又犹豫地离开了它——离开了恋人的苛责的权利;她的眼睛凝视了一下昏弱的灯火,又转向林伟奇,“今天开校务会议的时候不是你上街去了?他们又吵了架;王得民要看徐混蛋的账,说他赚买书的钱跟灯油费。他们吵得厉害极了。还有,密斯陈说女职员倒马桶的学校不开钱……”她把手扬开,激昂起来了,“钱,钱,钱……哼,她们教小孩子呀!……他们说你……”<br> “我怎么?”<br> “你不负行政的责。……我替你解释了,还是那次跟徐明先的纠纷。”<br> “我当然不能负这个责。……我嫌恶它。这并不是由于我的浪漫的情感,不是的,”他突然停顿下去,在泥地上以沉重的步武徘徊着——在这里触着了他的内心的严重的东西了;他骚乱而兴奋,以压抑着的声调继续说,“这就是,这就是中国的现实……我完全明白。……”他走到灯前,像要拥抱光线似的张开手臂,“我要离开这里了!”<br> 左莎惘怅地望着他。她突然觉得沉重。他的话里某一部分显然较之爱情,倒是伤害了她的矜持心。他是时常这样说的,虽然在说了这话的十秒钟之后,他就会因意识到自己的可恶的夸张而感到痛苦。虽然在左莎面前,这刺激性的话只会遭到沉默甚至冷漠的反响,因而事后使他惶恐懊丧,但他仍然时常遏制不住地这么说。<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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