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语言的形象化,以及象征方式的运用,并不是最终的目的,而只是通向目的的途径。最终,形象化的言语和象征的方式也要被消解,展示给读者的是作家审美经验所编织的世界。这是一个终点,作家和读者在走向她时又都必须沿着言语的路径。因此,尽管言语要被消解,物质要消失,文学言语的语义学问题还是不可回避的。其实,这一问题的解决也会有助于文学与语言关系问题的彻底解决。
文学言语的“语义学”是什么性质的语义学呢?换言之,文学言语的“语义学”与普通语言学的语义学相同吗?
如前所述,结构主义的功能学派认为,文学语言与科学语言并不是两种不同性质的语言,而是语言的不同功能。文学语言代表了语言的表现功能.科学语言代表了语言的理性功能。因此,语义学基本适用于文学语言。但是,事实上.文学话语在本质上一定超越了语盲,否则它就不能成为艺术。换言之,文学话语体系已经取得了不同于普通言语体系的新质,文学言语的话语体系用一般语义学的规则已很难说明了。
文学言语的话语体系遵循的是来自于另一个领域的规则,这个领域就址以感觉、情感、想象和回忆编织成的审美经验领域。这是一个由意象所构造的世界,普通语言学的词法、句法规则址外在于它的因素,而内在于它的是作家伟大的精神因素。一种件通语言学的分析,往往会破坏这种伟大的精神闪素,或者不能全面理解这种伟大的精神因素。隐喻和象征址它的基本“语法”,这同样包括叙事小说,只不过在小说中是以悄节和故事为手段。
新近兴起的话语语言学(text linguistics),以研究连贯性话语即任何在内容和结构上构成一个整体的语言,包括整篇文章整部作品,来探讨言语内部的构成规律,由话语理论、话语语法和话语修辞三部分组成。其中,话语语法主要研究大于句子的言语单位--超句统一体;话语修辞主要研究大于超句统一体的言语单位--节、章、篇。其基本分析方法是“句子实际切分法”,这种方法不同于传统的词法分析和句子成分分析,而只区分出主题和述题两个部分。如:鲁迅《秋夜》一文:
在我的后园/主题 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述题
话语语言学的研究重视句子以上的语言单位的相互关系,以及由这种关系而生成的内在意蕴,因此,对文学言语的研究会有很大启发,我们期待文学言语研究会有新的进展。
既然文学具有超语言性,这就必然引起我们对一个争论不休的问题的关注:用语言媒介写成的文学作品是否可以翻译和转移?
所谓翻译,是把一种语言的文学作品翻译成另一种语言的文学作品;所谓转移,是把一部文学作品的全部蕴含用另一种艺术形式表现出来。
表面看来,“翻译”和“转移”只是实践领域的问题。实际上,这个问题“是有真正的理论意义的”。
尽管有人反对文学的“翻译”和“转移”.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但是,还是有很多人这样做了,而且,也不乏成功之例。从理论上说,文学能否“翻译”和“转移”,涉及文学对其物质媒介语言究竟依赖到何种程度。
文学与语言媒介之间是一种辩证的关系。一方面,文学要以语言为物质载体,另一方面,文学又必须超越语言,进入自由的审美经验世界。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作家都是如此。有的作家只是在语言的层面,充分利用语言自身的美的因素,如语音和修辞,来创作华美的作品,如中国文学史上的花间派。超越语言进入更高的艺术境界,需要作家伟大的精神要素的保障,如陶渊明。当然,也有在这之间寻求统一的,如杜甫。花间派的作品翻译成其他语言,恐怕就会遇到麻烦。陶渊明的作品译成另一种语言,问题不会太大。为什么如此呢?“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文学这门艺术里是不是交织着两种不同类或不同平面的艺术--一种是一般的、非语言的艺术,可以转移到另一种语言媒介而不受损失;另一种是特殊的语言艺术,不能转移”。的确如此,陶渊明可能属于第一种艺术,花间派可能属于第二种,杜甫可能属于把“直觉的绝对艺术和语言媒介内在的特殊艺术完美地综合起来了”的第三种。在西方文学史上,莎士比亚和海涅就属于这第三种。
四、结语
语言是文学的物质媒介,像其他艺术一样,文学一方面要依赖语言媒介,另一方面,又要超越物质媒介。但是,语言毕竟不是其他物质媒介可比的。《易·系辞》日:“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我们的先民深深地体会到了语言的魔力,因此,先民重视语言。随着语言的发展,语言有了文野之分,所谓“言以足志,文以足言”,“言之无文,行而不远一。人们开始重视语言的采饰,这是文学语言发展的基础。南朝梁武帝长子萧统在《文选序》中说:“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从语言角度明确区分了文学与非文学的界限,文学语言与非文学语言的界限自然也就分明了,锻造语言是表意抒怀的前提。文学的发展更是常常以语言的发展来推动,中国新文学的蓬勃兴起,白话文是不可缺少的条件。因此,对文学语言的研究一定要比雕塑之于石头的研究重要得多。
西方哲学,在20世纪30年代前后发生了所谓语言转向的重大发展,继康德的“哥白尼式”革命之后,被称为第二次转向。在这次转向中,语言问题代替了认识问题,主体间的可交流性、可理解性,取代了人的认识能力、来源及界限,成了哲学的中心话题”,“哲学研究中思想、思维、主体之类的词汇消失了,代替它们的是语言、语词、语句”。
“语言转向”,在方法论上对文学研究带来了非常大的影响,新兴的语义学、语用学和话语语言学更是打通了传统的文学理论、哲学及语言学三者的界限。在哲学上,海德格尔走得更远,它把语言看做是存在的家园。语言在起源上和本质上是诗性的,“语言就是原始诗作”。这些新近的发展,已经给文学的语言研究带来了新的内容和深刻的内涵,文学的语言研究和从语言角度对文学的研究正向人们敞开一个新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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