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为自己营造了一栖身之地,名为‘不败之帝国’。它地处叙利亚与埃及之间,食物丰裕、粮谷满仓。太阳在其地平线上升起,又在其疆域中落下。众人皆离开自己的故土,在此定居。”保存了3000年的纸莎草纸上是这样描述古埃及迷失的首府——比-拉美西斯-阿-阿那克图的,意思为“拉美西斯不败帝国之领地”。这是一个令人屏息、规模宏大的城市,而端坐在王位之上的,正是受之无愧的一国之君——通常被世人冠以拉美西斯大帝之美名的拉美西斯二世。
比-拉美西斯与古埃及的其他两个首府孟菲斯和底比斯有所不同。这两个遗址,甚至在创建它们的文明都渐归湮没之时,也从未遗失过,而比—拉美西斯仿佛已经从地球表面上销声匿迹,直至最近。当时的文献记载,这个面积12平方英里的城市,坐落于尼罗河三角洲的东岸,把守着这条大河通向地中海的众多出口之一。然而,在茫茫的纸莎草沼泽地和精耕细种的平坦
农田中,这个气势雄伟的大都市的确切位置曾一度隐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节日盛典时,比-拉美西斯向众人展示的是以彩砖砌成的宫殿、多柱式的厅堂和黑色花
岗岩大门。据古代文献记载,比-拉美西斯有着“华丽的晾台,镶有天青石和绿松石的厅堂令
人目眩”。年轻人“平日也着节日盛装,头发油亮、纹丝不乱。他们立在门旁,双手持满青葱的草木”。这里有政府建筑、高官豪宅、堆满谷物的粮仓以及供奉埃及伟大神祗——太阳神瑞、塞特、阿蒙和卜塔的神庙。
比-拉美西斯得以重见天日,始于20世纪20年代中期。寻找热销手工制品的农夫,在距离开罗大约60英里远的甘底尔村庄附近挖掘一个土墩时,发现了埃及第19王朝时期的涂釉瓦片。拉美西斯二世正是那一时期最卓越的法老。发现表明,甘底尔可能是失落的首府的遗址。但发掘出的文物数量相对于这么一座宏伟的城市来说,显得有些少得可怜。当为数更多的发现在另一遗址,大约向北15英里的地方被披露后,世人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那里。
新的发现来自塔尼斯。法国埃及学家皮埃尔,蒙太特自1929年开始在塔尼斯挖掘,他在此遗址工作长达20多个季节。在他诸多重要的发现中,有埃及第21王朝法老们的陵墓,他们于公元前ll世纪将该城定为首府。然而,比他们早200年的拉美西斯二世时期的雕像和建筑遗址也在塔尼斯被发现,而且数量之多好像显示这座城市早在那一时期就已存在。结论对蒙太特来说是显而易见的:塔尼斯就是比-拉美西斯。
蒙太特的理论却没有得到世人的广泛认可。20世纪20年代末期,埃及考古学家在甘底尔被进一步掠夺前就对它进行了发掘。他们中突出的一位是拉比布·哈巴齐,他因以令人信服的科学论断证明甘底尔为迷失的首府所在地而受到赞誉。20世纪40年代,他在甘底尔发现了刻有比-拉美西斯字样的石柱,并于1953年发表了他的成果。大约10年后,奥地利考古学家曼弗里德·比塔克对农夫于40年前发现瓦片的那一地区进行了彻底的探查。比塔克的发掘为哈巴齐的理论提供了无可置疑的证据,甘底尔才是比-拉美西斯所在地。
时间到了1980年,一支来自位于希泰盛的拜里扎斯博物馆的德国考古队开始加盟比塔克的考古队。虽然他们的联合发掘收获颇丰,但甚少有引起轰动的发现。与多数考古地点不同,若想探知比-拉美西斯的真实面目,需要发挥充分的想象力。“我们应把拉美西斯城想象成一座河渠和湖泊星罗棋布、规模宏大的城市。”比塔克说:“我们可想象它有一个御用湖泊和几座借助一条或几条渠道与尼罗河相连的内港。”它占地12平方英里,拥有坚固的城墙,城墙内或许还有双轮战车卫队、一片阅兵场以及为数不少的手下作坊。
正如德国考古队的埃德加·比·普什在他的发掘报告中所陈述的那样,考古学家在别处挖出了“各式各样的金属制品、炉渣、风管,甚至各式熔炉”。令人惊异的是,他们还发掘出了一座巨型青铜熔炼厂遗址,上面有50英尺高的熔炉,这样大的规模足以日产几吨重的合金。以前,从未有人猜测到法老时代的埃及会有如此巨大规模的工业生产。普什相信此设施雇用大约300个全日工作的金属制造工(见32—33页)。
现代考古研究终于为解开拉美西斯城之谜提供了可信的答案:第20王朝末期的某些时候,也许是因为比-拉美西斯所在的那一段尼罗河支流被淤泥所堵塞,埃及的执政者决定迁都。第21王朝时期,塔尼斯的缔造者出于经济的考虑,也为了方便,决定从旧址取用建筑材料。他们不仅挪用了建神庙所需的石料,还借用了雄伟的方尖塔以及拉美西斯雕像来装扮他们的新城。这或许也是为了象征性地把自己和睿智的祖先联系在一起。这些被再次利用、都刻有极易辨别的比—拉美西斯城特征的建筑材料使得皮埃·蒙太特误入歧途,得出了错误的结论。
塔尼斯不是惟一把比—拉美西斯变成采石场的城市,三角洲上的其他城镇也都纷纷效仿。无数代的农夫直到不久前还在采集此城的泥砖,将其捣碎用来增加他们地里土壤的肥力,其后果是给埃及的考古工作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失。拉美西斯二世创建的这座历史蕴涵丰富、显赫一时的首府,那令人目眩的城市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被夷为了平地。
19世纪早期,颇有声望的瑞土旅行家、阿拉伯语学者约翰·路德博格,布尔卡德沿着尼罗河到达古努比亚的地域。在阿斯旺南端的某个地方,他的目光捕捉到在河岸的泥沙中凸起的巨型石颅。布尔卡德仰视它,不禁感叹道:“这是一张多么表情丰富、年轻、富有朝气的睑,”他写道,“它比我所见到的任何一尊古埃及雕像都更接近希腊美丽的典范。”事实上,他刚发现的就是法老拉美西斯二世四尊巨型雕像中的其中一尊的头颅部分。其他的雕像都深深地淹没在几个世纪以来堆积而成的成吨风沙之下。尽管布尔卡德还无法得知埋在底下的是什么,但他以非凡的预见性写道:“假如沙土能被清理,一座宏伟的神庙将会问世。”
几年后,即1817年,意大利大力土、发明家暨业余考古学家吉奥瓦尼·贝尔佐尼从布尔卡德的描述中得到启示,把这座神庙成功地挖掘了出来。今天,它以当地的地名命名,这就是阿布辛拜勒神庙。贝尔佐尼和他的队友,在8月炙热的阳光下清理泥沙22天后,终于可以屏息凝视完全出土的“四尊座式巨像。无论在埃及还是在努比亚,除了金字塔的斯芬克斯以外,它们是最大的。大概有斯芬克斯的三分之二那么大”。
再往下挖去,终于发现了深嵌在雕像之间的入口。贝尔佐尼和他的队友极度兴奋地步入其内。里面是由坚固的岩石雕刻而成的几间内室。贝尔佐尼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面积硕大的地方,堪称最为壮丽的神庙之一,我们为自己的发现惊奇不已。这里尽是精美绝伦的凹雕、绘画、巨像等”。
贝尔佐尼试图临摹一些浮雕上奇妙的战斗场景,但因天气“太热,我们不可能从事任何绘画,因为手上的汗水很快浸湿了纸张。我们只能把机会留给后来的旅行者,他们的条件可能比我们好,这个地方会变得凉爽些”。由于象形文字的破译还是五年以后的事,所以当时贝尔佐尼不可能知道建造此神庙之人的身份。他的形象无论在庙内还是庙外随处赫然耸现。但事实上,这已不是吉奥瓦尼·贝尔佐尼与埃及最著名法老的初次相遇。
一年前,贝尔佐尼在尼罗河西岸曾见过另一尊硕大的半身雕像。它离底比斯不远,在距离阿布辛拜勒神庙以北350英里的地方。这尊雕像被错误地命名为“年轻的门农”,因为它就躺在人们推测为门农神庙外面的废墟中。贝尔佐尼被这件作品惊呆了:“我想说的是,它的美丽超出我的想象,”他后来写道,“虽然我早料到它会硕大无比。”
原本完整无缺的雕像在过去的3000年中,由于人为的破坏和自然环境以及地震的毁坏,只有头部和双肩还完好无损。尽管如此,半埋的残缺部分仍重达七吨之多。这个意大利人和他雇佣的劳工花了17天的时间才把它拖到河岸。他后来记述从开罗带来的器具有:“14根杠杆,其中八根用于制作一个载胸像的运送架,外加四条棕榈叶绳子、四根滚棒,再无其他器械。”
贝尔佐尼向当局征用了80位劳工,一开始的时候,只有几个人来上工,但后来就增加到130位。“利用四根杠杆,”他写道,“我把胸像抬起,把运送架塞在下面,等胸像慢慢放上架子后,我再让他们抬起架子的前部,在底下放进一根滚棒,后部也如法炮制。最后,我把人力调到前面,并把他们均匀地分散在四条绳索上。”
第一天,也就是7月27日,贝尔佐尼只把胸像从原址挪动了几码。第二天,移动了50码,为了扫清道路,他有意毁坏了神庙底座的两根柱子。挪动150码后,胸像突然陷到了沙子里。不得已,只好绕道300多码,走另一条更为坚实的路。新的路线比第一条要好走得多,进程也加快了。贝尔佐尼被灼热的夏日晒得中暑,工作又一次因怠工而中断。直到8月12号,他才带着他珍贵的货物到达尼罗河的岸边。胸像走水路被运往下游的亚历山大城,从那里被运到伦敦的大英博物馆。直到如今,胸像还在那里展出。
拉美西斯的出生地是三角洲东部的阿瓦里斯城镇。阿瓦里斯曾是喜克索人的首府,紧邻地中海和附属国黎凡特,地处埃及与外界接触频繁的地区。当时,那里的商人一定是摩肩接踵。一份第19王朝时期的文本描述当时的商人航行“于(尼罗河)下游和上游,像蜜蜂一样繁忙,把物资从一个城市运往另一个城市,为物资短缺的地区提供货源。”外来民工也来到当时的主要强国谋求生路。
塞签蒂神庙的墙壁上布满了具有象征意义的形象。如下页这幅图所示,这幅取自俄赛里斯小教堂的画面展现的是王室葬礼列队所举的旗杆,顶端是和来世相联系的诸神。这里的诸神是以动物的形象出现的,犬的形象代表象征着上埃及和下埃及的威普威瓦威特。它出现了两次,在最左边第一个旗杆上,它栖息在一条蛇上。蛇是与永生相联系的动物,因为它有蜕皮的习性。在第二个旗杆上,它躺卧在那里。在阿比多斯,威普威瓦威特的象征走在庄严肃穆的列队前面,而图中的这些物件则是所需的用具。第二个威普威瓦威特形象下面的浆状物是塞克翰穆即引魂之神阿努比斯。第三个旗杆上站立的是何露斯,其后面是当地的神——奥诺里-舒。图中最引人注目的部分是俄赛里斯的圣骨盒,据说里面盛放着他的头颅。它被固定在神龛上,当时也许被举着穿过众多心生敬畏的朝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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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文明》中译本序
李学勤 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文明研究中心主任夏商周断代工程专家组组长
不久以前,电视系列片《失落的文明》曾成为广大观众关注的一大热点,至今仍在不少人口边时时称道。这样一部介绍外国考古文化的片子,能在我们这里博得公众的欢迎,说明大家对人类遥远的过去普遍怀有特殊的好奇心理。
其实同样的情愫在世界各地人们的心底都存在。记得日本有一首脍炙人口的俳句:“在盛唐的时候,漫步于夜晚的长安市。”已消逝的古代文明,尽管是异国的,仍然能吸引后世的怀念与幢憬。
戴尔·布朗(Dale M.Brown)主编的这套《失落的文明》丛书,与同标题的电视系列片有密切关系。丛书英文标题为Lost Civilizations,共有24卷,系美国时代生活公司出版。由于这套丛书真正做到图文并茂,深入浅出,在英语世界非常流行。相信以同样的理由,中译本也会为我国读者所喜爱。
《失落的文明》英文版每卷扉页上都有一段话,标明书的性质是“探索过去的世界,以考古学家与其他科学家的发现,把古代人及其文化生动地重现出来”。考古学发现和研究的大量成果,是这套丛书的主要基础。然而在这里,考古学不再是报告、简报的堆积和一般人读不懂的论文,而是丰富深刻又不枯燥烦琐,贴近人们的真实生活,适合大多数读者的需要。作为科学普及读物,应当说是十分成功的。
就我们这里的实际情况来说,这套丛书不只有益于非专业的读者们。现在国内还没有外国考古文物的博物馆,大学中外国考古的课程也较薄弱。《失落的文明》所包含的知识和材料,一些考古、历史、文博工作者也是不容易接触到的。试加浏览,一定有所收获。
最近我在一篇小稿里,讨论过我们为什么有必要了解外国考古学的问题。有一种看法以为,中国历史悠久,遗存丰富,已经研究不完,中国人做中国考古就够了。窃以为这是不妥当的。中国的古代文明是人类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不是将中国文明放到人类文明发展的大背景去考察,对中国本身的历史文化也很难真正有深入透彻的理解(《外国考古文化名著译丛》总序)。只有扩大我们的视野,才能认识中国文明的固有价值,才能阐述我们先民对整个人类的巨大贡献。
对古代文明起源和发展的探索,是极为重要的科学研究课题。大家知道,人类是分别在世界若干不同的地区,先后跨进文明的门槛的,而构成文明的种种因素,其萌现要更早得多。这些因素逐渐产生、聚合,推动文明的形成,究竟有着哪些条件,走了怎样道路,其间人类同其环境如何互动等等,都是饶有兴趣的争论中心。《失落的文明》各卷所展示的,正是文明肇端
及其早期嬗变的轨迹,是后世人们久已淡忘了的,读起来就像成人重看儿童时期的老照片一样,每幅图景都会唤起一丝渺芒的追忆。
文明发展的进程,绝不是简单直线的。历史上没有一种古代文明,不曾经历多次曲折,甚至倒退。有的文明,最后竟归于中断和湮没。相当多的文明创造,在时间的长流中又消失了,等到不少世代以后,才重新出现。人们称考古学是在寻找失落的文明,即是出于这样的缘故,在考古学家的锄头、手铲下,不知有多少次意外惊喜。传统上将认为只属于近世的好多事物,其实有着古远的源头。这自然不是《圣经》上讲的太阳底下并无新事,只是证明古代人的才能、力量不可低估,文明的历史比我们想像的更加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