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论欣喜与愉悦,在二者相对的意义上
但是,我们能不能因此说,痛苦的去除或者减轻就总是意味着某种真实的痛苦过程呢? 或者说,愉悦的停止或者减轻总是伴随着愉悦呢?不是这样。我想表达的不过是如下内容:其一,愉悦和痛苦都是某种实际的存在,本质上都是独立的;其二,从痛苦的消除或减轻中得来的感觉并不足以和实在的愉悦本身相类比,因此不能认为二者本性相同,或者冠以相同的名字;其三,根据同一原理,愉悦的去除或者减轻也不类似于实在的痛苦。可以确定的是,前一种感觉(即痛苦的去除或减弱)就其本质而言绝非忧伤或者不愉快。这种感觉在很多情形下都是惹人喜爱的,但总体而言却不同于实际的愉悦;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它,不过,这并不妨碍它的真实存在,也不影响它和其他感觉之间存在巨大差异。最为确定的是,无论是哪一种类型的满足或者愉悦, 也无论是它以哪种方式来发挥影响在感知到它存在的那个人心中,它就是一种实际的愉悦。 愉悦的影响,其本身毫无疑问是实际存在的;但其原因或许是不甚明了的,就如在这一情形中,它就难以分辨清楚。因此,极为明智的做法应当是通过一些术语来区分两种本质上完全不同的事物:其一是真正的愉悦,它可以不依赖任何关系而存在;其二是必须依赖某种关系,也就是必须和痛苦联系在一起才能存在的“愉悦”。如果这两者在其产生原因方面和其发生的影响方面都是如此地不同,但却因为我们日常所用时将二者归诸同一名字之下而彼此混淆不清,我认为这是非常不合适的。如果让我来称呼这种相对的“ 愉悦”,我就会把它叫做“欣喜”;而且,我会尽我最大所能准确地使用它。 我知道这一词语尚未得到普遍的恰当运用;但我认为,应当让它代替那个广为人知的词汇(愉悦)并且限制它的所指,而不必要生造一个或许不太适合语境的新词。如果语言的本性就是为了描述事物而非专门为了哲学研究,而且我的主题的性质能够自然地引领我走向最平实的论述而非迫使我寻找其他办法,我就不会哪怕一丁点儿对我们的词汇作出改动。 当我使用“欣喜” 这一词语时,我是 指那种伴随着痛苦或危险的去除的情感;而当我使用“ 实际的愉悦”时,我所说的就是那种真正的愉悦。
第五节 欢乐和忧伤
应当看到,愉悦的停止以三种方式来影响人。假设在适当时间的持续之后,它自然地停止了,那么其效果就是导致“平淡”;如果它被突然粗暴打断,那么这就产生某种难以释怀的情感,叫做“失望 ;而若是愉悦的对象完全消失了,并且没有机会再次欣赏它,那么此时心中的激情可以称之为“忧伤”。要是这三者都不是,甚至连“ 忧伤” 一词都不好描述,而是一种最为狂暴的情感,我认为它就有点类似于实际的痛苦了。 一个忧伤的人,他感受到某种不快;他沉迷于它,并且喜爱这种感觉:而这种情况决不会在真实的痛苦那里发生,对于后者,人们一刻也不愿忍受。 大家都愿意接受那种忧伤感,尽管它远非真正的能令人愉悦的情感,这是不难理解的。正是忧伤的性质使人们持久地怀想所失去的那一事物,脑海中出现它最美丽的一面,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与之相接触的时刻,甚至是最后一刻;它让人们回顾过去每一次的快乐时光,细细品咂,并且找到数不清的、新的满足,这些满足在以前没有得到最大程度的感受;在忧伤之中,愉悦仍是至上原则;这种忧伤和实际的痛苦完全不是一码事,后者总是那么讨厌,使得我们唯恐避之不及、难以摆脱。荷马所撰《奥德赛》 (The Odyssey of Homer) 中描述了那么多的容易打动人的自然景观,但没有一个能够比得上墨奈劳斯( Menelaus) 讲述朋友们的悲惨命运和他的内心感受更打动人了。 事实上,他经常迫使自己不去回想那段哀伤的往事,但是他也注意到,尽管令人哀伤,回想到那些朋友时内心还是拥有一份愉悦。
逝去的人们,光环笼罩,
想念着他们,无所凭依,
甜蜜之忧伤,占据我心,
感恩之泪水,悄然滑落。
想念着那些逝者,他们带着荣耀,
而我的心,仍不时
被那些带着愉悦的忧伤占据,
我的眼中,饱含着感恩的泪水。
Hom. Od.4.
在另一方面,当我们恢复健康时,或者当我们从某种迫切的危险之中逃脱出来时,我们是否有着这种欢乐的感受呢?很显然,这些情形之下的感受,就绝非那种有着特定景观的愉悦所能给予的平滑的、明快的满足。至于那些从痛苦的减弱而得来的欣喜,则因为其单调、强烈以及严酷的本性,暴露出了它的出身。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