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侦查巡官科林斯当天晚些时候接到钱箱的分类盘时，托马斯？法罗的尸体尚有余温。科林斯是新的指纹分部——麦克诺顿刑事调查部的一部分——的第二号负责人。在1901年分部成立以前，科林斯多年来一直只能采用测量身体、面部拍照、记录明显特征等老方法进行罪犯鉴别。这些方法很不可靠。现在，科林斯生平第一次碰到一种能真正奏效的鉴别方法，并对此着了迷。在以后25年多的岁月里．他一直专注于完善和运用这种指纹技术。<br> 在他的办公室里，矗立着一个巨大的木橱，木橱有1024个方格，陈放着与一个人的十指指纹形状相匹配的所有类型。几个指纹专家在他们的工作台和按木橱分好类的指尖印模间来回奔忙。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一个指尖印犹如一种平行的“纹脊”和“沟槽”相间的图案，好似一块微型的农田。而“沟”如同水槽，以便水气流入，这样，水气就不会在指尖和要抓住的物体之间光滑的接触面上留下痕迹。<br> 然而，并不是这些“纹脊”的作用使这位鉴别专家对其感兴趣。吸引他的是，这些错综复杂的“纹脊”的图案每一个都不相同。一个指纹专家区别两根手指的印痕要比区分两个人的脸孔容易得多。比如，一对非常相像的双胞胎的面部特征可能被混淆，但他们的指纹绝不会被一个受过专门训练的专家弄错。因此，一个人的指纹形状是其身份的一份永久的、不会出错的记<br> 录。就像一个生物学上的印记，一旦铭刻，永远不能被否认。8万个这样的被判有罪的犯人的生物印记拥挤在伦敦警察厅指纹分部的鸽子笼内。<br> 然而，收集这么多的指纹却从来没有用于抓捕凶手。侦查不是指纹专家最主要的工作。相反，科林斯与他的同事们把时间都用在整理归档近期嫌疑犯的指纹，以及运用以前归档的指纹再度确认新近被捕者的身份上了。他们主要的目的是识破那些假装成初犯的“累犯”或“惯犯”，这些罪犯假报姓名企图隐瞒以往罪行从而得到较轻的处罚。<br> 将刑罚与罪犯以往的犯罪次数联系起来的实践开始于19世纪，那时看守所的单人牢房和狱卒第一次取代了绞刑架与刽子手。对于那些本质诚实，但迫于生活困顿而偷盗以养家*口的人，新的监狱制度只对其处以短期关押，仅仅以足够的惩戒阻止其进一步的犯罪。另一方面，人们认为，惩罚并不能轻易地消除惯犯所固有的犯罪倾向。长期将其与社会隔离被认为是防止其犯罪的唯一方法。这种双刃式的惩罚措施存在一个问题，即如何区分冥顽的罪犯与初犯？<br> 最早建议利用指纹作为刑事鉴别手段的文章出现在1880年10月号权威科学杂志《自然》上。一篇署名为亨利？福尔兹——一位在日本工作的不为人知的苏格兰医学传教士——的文章，提出了许多关于指纹方法的基本原理，这些基本原理与最终被采纳运用的指纹原理大体一致。已经研究了成千上万个指纹的福尔兹在接下来的10年中，一直在忙于劝说伦敦警察厅接受他在这篇文章中的观点。伦敦警察厅把福尔兹当作一个“怪人”打发过去，而且，在他们最终采用了指纹方法时，竟残酷地否定福尔兹对这一理论所作的贡献。<br> 3万年以前，旧石器时代的艺术家在法国南部的史前加尔加斯洞穴的墙壁上一遍又一遍地画着他们的手的图画。在布满灰尘的岩石和黏土表面，留有150多个古代手掌和手指的印记和图案，它们是把手浸染了红色的和黑色的颜料，按在洞壁上绘成的。它们中间，有一位艺术家的手的轮廓反复出现。可能因为霜冻，缺了两个手指，它让人想起他的鬼魂的存在。他长得像<br> 什么样子？他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通过制造这么一个印记——不是格式化的表示，而是他温暖的手压印在冰冷的岩石上的真实记录，这个石器时代的艺术家留在了人世间，其印记的效力与坟墓中腐朽的骨骼一样，都是他的存在的充满活力的写照。<br> 不仅在冰河时代的法国，在整个史前时期的欧洲、非洲、澳洲和美洲，手都是当时世界上最早的一些绘画的题材。对史前人类来说，它是一个人内在自我的外在展现。饥饿时，他们看着自己的手寻找干果和树根。愤怒时，他们感觉到手中棍棒的重量。通过动作，他们的手表达了他们内心的思想。通过触摸，他们把内心的经验传达给外部的存在。手是自我与他人之间的守门人。手印，手的象征性的表示，具有深刻的意义。<br> 确认与上帝之间的诺言，宣布对领土的统治，标志造物主的存在，这些可能都是史前手印的功能。29000年以后，手印仍然发挥着相同的作用。在9世纪的玛雅王国，即将成为宗教祭祀<br> 品的人，在庙宇的墙壁上按上血手印以留下其生命中最后的痕迹。<br> 在欧洲，直到最近几百年，也只是偶尔才出现比手印更为便利、更为简洁的替代物——指纹。1691年，居住在北爱尔兰伦敦德里附近的225名市民派遣2名使者，去请求新教国王威廉三世补偿他们在与天主教徒詹姆斯二世的战争中所受的损失。市民答应，如果谈判成功，他们将把威廉国王资助的1／6支付给使者。为此，他们签订了一个契约，并摁上指印。虽然这种在欧<br> 洲运用指纹的罕见例子，让人联想起后来的更为复杂的指纹运用，但它的意义，像手印一样，完全是象征性的。没有人注意到指纹的“纹脊”的印迹轮廓。<br> 实际上，直到17世纪第一台粗糙的显微镜——透镜管——的发明，现代西方科学才提到手和脚接触物体的一面上的“纹脊”。最早的显微镜学家之一的尼赫迈亚？格鲁博士（他也是一位医生）1641年生于英格兰的沃里克郡，他把时间都花在解剖植物，观察它们的内部结构上。格鲁25岁时，就奠定了植物解剖学的基础，那时他既是医学院也是伦敦皇家学会的成员，并且<br> 是第一位鉴别出花蕊是植物性器官的人。他还偶然发现了自己手指末端上的纹脊的细节。1684年，他公布了自己的发现，因而成为第一位观察到后来压印形成指纹的指尖形态的科学家。<br> 1788年，另一位科学家J．C．迈耶斯成为第一位观察手指纹脊的人，这种纹脊——它们的独一无二性——是指纹鉴定最基本的因素。他在他的解释性课本《解剖学及其适当解释》中写<br> 道：“皮肤的纹脊的构造决不可能两个人完全一样。”1823年，波兰布雷斯劳大学教授扬？埃万杰利斯塔？普尔基涅在他关于皮肤的论文中，提到手指的纹脊的形态属于不同的类型，这是指纹鉴定的第二个最重要的因素。指纹的分类最终使它们，一旦排成纵队，很容易就能被找到，就像以字母进行分类的词典词目。<br> 虽然格鲁、迈耶斯和普尔基涅预先提出了指纹鉴定体系的基本要素，但是他们的兴趣在于纯粹科学的发展，而不是它的实际应用。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发展可以用来鉴别罪犯或作为审判中的证据，指纹在此后的50年中趋于湮没无闻。它们的再现，得归于一群在印度某地区工作的中国文盲工人，他们在一位指纹先驱手下工作。<br><br><br> 巧合的是，那个时期，福尔兹医院的医用酒精，装在瓶子里，并放在上了锁的壁橱里，却莫名其妙地减少。必须不停地重装，后来福尔兹意识到酒精是被某一位饥渴的老兄喝干了。他找到一只临时充当实验室测量烧杯的鸡尾酒杯，当检查酒杯的表面时，则发现一个几乎完整的湿湿的手指印记。福尔兹查找了他所收集的指纹卡片，发现了相符合的指纹。是他的一个医科学生——“犯人”找到了。<br> 起先，福尔兹并没有认识到他无意中发现了指纹的新用途。一个月以后，有人企图翻越围墙，撬开窗子盗窃医院。当地警察指控福尔兹的一个亲信雇员，但福尔兹发现，墙上一个弄脏了的手印的纹脊的形状和被告的不相匹配。他向警方出示了这一证据，并免除了雇员的责任。<br> 这次，福尔兹看见了希望之光。他想起了他曾经看见的拥挤在老贝利外等待“主张权利者”一案审判消息的人群。福尔兹意识到，在海船失事中遇难的罗杰？蒂奇伯恩的一组指纹就可以在一刻工夫内使“主张权利者”一案真相大白。同样，惯犯的指纹登记将挫败他们利用假名以逃脱重罚的企图。从某一方面讲，福尔兹的理论和他不认识的威廉？赫舍尔的理论相似，后者先于福尔兹1年在印度胡格利将指纹用于官方用途。然而，赫舍尔只是将指纹作为确证文件的一种签名方式。棉匀；兹的观点具有更深远的意义。他认识到指纹能使困扰英国法律制度的鉴别难题迎刃而解。<br> 起先，福尔兹不愿公布他的观点。“一种最令人沮丧的道德责任感和危险”使他感到苦恼。“如果一个无辜的人因为侦查方法的失误而被误认并受到惩罚，那怎么办？在我看来，在公开这个技术之前，还要做大量的工作。”福尔兹首先开始结论性地证明指纹是独一无二的，其次是终身不变。<br> 在一次实验中，福尔兹和他的医科学生用剃刀削自己手指的“纹脊”，一直到看不见为止。无一例外地，“纹脊”又长出来了，且与以前的一模一样。他们反复实验，用“浮石、沙纸、沙砾，各种酸性物质、腐蚀剂甚至斑蝥”等各种方法将纹脊除去，每一次得到的结果都相同。<br> 接着，福尔兹对婴儿进行研究，观察他们的指纹形状是否像身体其他部位那样随着成长而发生剧烈的变化。事实不是这样。在两年的时间里，他还对大量的5—10岁的日本孩子和35个欧洲孩子的手进行了观察。当导致严重蜕皮的猩红热席卷日本的时候，福尔兹再次对指纹进行研究，发现它们在发病前后并没有任何变化。<br> 福尔兹断定，“经过充分的研究，我——一名注重实践的生物学家——能够自信地宣布，人类指尖上纹路的形态是不变的，它们可以用于实际鉴别。”指纹是永恒的。同时，福尔兹收集的、被互相比较过的成千上万个指纹形状让他确信，每一个人的指纹形状确实都是独一无二的。他最后做好了将之公诸社会的准备。<br> 福尔兹首要关心的仍然是，在全世界的人种学家和人类学家中推广指纹的研究。为了这一目的，他希望得到他的偶像达尔文的帮助。“我热切地学习了您的著作，”他在1880年2月的<br> 一封信中写道。“我斗胆告诉您一个有趣的话题。我是说手掌表面的皱褶和沟槽”。他说明了自己对指纹进行比较研究的目的，同时也抱怨缺乏世界各地的指纹样本。他希望达尔文的三<br> 言两语可以让各地的研究者们行动起来。<br> 但1880年的达尔文年事已高，他爱莫能助。达尔文给福尔兹回了一封信表示歉意，答应将把福尔兹的这封信转给他的表弟弗朗西斯？高尔顿，一位受人尊敬的科学家，高尔顿对运用达<br> 尔文理论改善人种很感兴趣。他恪守诺言，于1880年4月写信给高尔顿，“我亲爱的高尔顿，后面所附的这封信也许能引起你的兴趣，因为它关系着一个奇怪的主题。你也许会认为他有些<br> 冒失。我已经写信给福尔兹，告诉他我无能为力，但我会将他的信转给你，希望能激起你的兴趣。”<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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