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去爸爸家的路上,妈妈开车时两只手紧紧地抓着方向盘,就像抓住我的脖子一样。我不停地把我的安全带扣上又解开,还问了一百个关于爸爸的“万一”,都快把她逼疯了。这些问题她已经听了两个星期,不想再回答。但这并不能让我住嘴。万一他脾气不好呢?万一他讨厌我呢?万一他像你一直说的那样疯狂呢?万一他喝酒,变得很讨厌呢?万一我不喜欢他呢?万一奶奶又想把我关进冰箱里呢?万一他们要帕布罗睡在外面呢?万一他们不吃比萨呢?万一我想赶紧回家,可以租一辆直升飞机吗?
“可以。”她回答了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其实并没有认真在听。她绕了一条过山车般的远路去匹兹堡,有数不清弯弯曲曲的盘山路,忽而上坡,忽而下坡,因为她不敢在收费高速公路上开得太快。我们把东西搬上借来的汽车之前,她这么说过:“我的驾照有点儿过期了,而且我没有保险,所以你只能凑合了。”
“‘有点儿过期’是什么意思?”我问,“是不是跟过期一天的面包一样?万一我们被警察拦下呢?万一我们被捕了呢?万一关男孩和狗的‘监狱’像巨大的鸟笼子呢?”她当时就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现在也没有回答,尽管我问个不休。她只是抓紧方向盘,把身体尽量往前探,下巴都碰到了方向盘的顶上。过了一会儿,她用沉默打败了我的饶舌,我闭上了嘴,其实我的脑子里还在不断地冒出一大堆问题。
就在这时,帕布罗,我的吉娃娃,开始汪汪地叫个不停。也许妈妈此刻是想捏住它的脖子吧,因为它也快把她逼疯了。道路坑坑洼洼的,我叫她绕过那些坑,因为帕布罗的胃不好,动不动就会犯恶心,可是她根本就没有避开沟沟坎坎。她的胳膊肘子在颤抖,她的牙关咬得那么紧,门牙都把下嘴唇咬出坑了。我知道她因为要见爸爸而精神紧张,但此时此刻我更关心的是帕布罗。
“避开那些坑!”我不停地喊道,同时用我细细的手指甲尖挠着帕布罗胀鼓鼓的肚皮。它仰面躺着,四脚朝天,好像已经死了,只有一双眼睛还在抽动。
“开车的时候,是不可能在路上扭麻花的!”她吼道,“我们会失去控制,然后翻车。”
“可是,帕布罗的肚子快要翻车了。”我提醒她。
“那你就用手捂住它的嘴。”她建议道,又把方向盘抓得更紧了一点儿,汽车一路颠簸。
“那它就会从耳朵里吐出来。”我回答,“或者更糟糕,掉转头去,从那个地方喷出来。”
她扭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很凶。“你最好把它的那个地方对准窗外。”她命令道,“我可不想发生恶心的事件。”
就在这时,车子陷入了一个深坑,我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我看见前面还有一个坑,赶紧把手从帕布罗吱吱作响的嘴上松开,去抓方向盘。妈妈一把将我的手打开,与此同时,轮胎狠狠地撞在坑里。我被弹到一边,脑袋撞在半开的车窗上,帕布罗一骨碌爬起,用两条后腿站立,似乎在玩后轮平衡特技,然后张开嘴,像我说的那样呕吐,把收音机前面全吐脏了。
“哦,糖!”妈妈呸了一口,“糖,糖,糖!”
我知道这个词意味着麻烦。上次她用这种口气说“糖”,是收到了爸爸的律师寄来的信。我知道,她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嘴里有甜的东西。
“打开杂物箱。”妈妈说,“里面可能有一些餐巾纸。”
我按了一下锁,那个盖子落下来,砸到了帕布罗缠着绷带的耳朵,肯定很疼。里面有一盒餐巾纸,我把它掏了出来。我不知道拿帕布罗怎么办,就把它塞进了杂物箱,砰地关上了盖子。它又开始汪汪地叫,我把嘴唇贴在杂物箱盖子边的细缝上,小声说:“睡吧。等我们到了,我把你叫醒。”它呜呜咽咽了一会儿,安静了下来。我抽出一团餐巾纸,开始擦拭收音机上所有那些小旋钮、小按键之间的脏东西。这太难了,因为汽车一直东倒西歪地颠簸,于是我就放弃了。
我让妈妈平静了一会儿,我啃着自己的手指甲,后来她看见了,就把我的手从嘴里拽出来,握得紧紧的。
“你要我开车吗?”我问。
“我想,你可以注意到我有点儿神经过敏吧?”她开始说道,“唉,我只是心里一直想着你爸爸。”
就冲这一点,我已经喜欢他了。妈妈心里想着他,他,他。平常她总是想着我,我,我,我不管做什么或说什么,她都会注意到。但现在我藏在了爸爸的影子里,像一滴水溶入了大海,他要为妈妈的神经过敏负责任了。
“你知道,我让你这么做,心情是很复杂的。”妈妈说。她变得有点儿泪汪汪的,所以轮到我来安抚她了。
“万一他脾气好呢?”
“但愿他脾气好。”她回答。
“我是说真的好。”我说,“就像你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
“他那时候就不好。马马虎虎而已。”
“那么,你亲他的嘴唇了吗?”
“你在想什么呢?”她说。
一想到她亲吻爸爸,我就开始犯傻,大声唱了起来:“爸爸和妈妈坐在树下,接——吻——啦。”
“住嘴!”她呵斥道,“你又来烦我了。”
我歇了口气,就又开始了。“我做错了什么事情吗?”我问。
“没有。”她回答,“我只是犯了神经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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