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极》金句:
⭕我正身处前沿地带,与拓疆先锋们并肩。
⭕这种让我变残疾的方式异常激烈、非同一般,也是一个让我差点死掉,让我变得与众不同的重生故事。
⭕我有12%是机器。这对身而为人的我意味着什么?
⭕我还喜欢它(合成人)中间有“人”(human)这个词——这比其他东西都更重要,是我想要的感觉,而在“赛博格”“生化”和“残疾”这些说法里,它是缺席的。
⭕对于任何后天致残的人来说,知道自己可以本能地将身体与技术结合起来,想必十分振奋。合成人通过“具身化”实现通用兼容——我们的设定就是即插即用。
⭕技术可以再造身体,让它看起来不那么可怕,技术可以纠正畸形,修补缺失的截肢,替代缺损的感官,减少人与人之间的生理差异……它也可以帮助我们赞美、表达自己内心的怪物,让我们在世界周游,彼此交流,结成强大的网络和联盟。
⭕当我身陷残疾,我没有被扔进垃圾堆。一如经金缮修复的碗,我也得到了再造。
“如果你可以,你会‘上传’自己吗?”
⭕我最后看了一眼锤子义肢,推开了工具托盘。用锤子代替一个人的手,会怎样改变他对自己的看法?原本用来感受、拥抱、与他人建立联系的身体部位,变成了用来敲打的工具。身体成了工具。
⭕苏菲制作的义肢也令人兴奋,它延伸了安德鲁纹身的曲线,一部分是部落权棍,一部分是动物,一部分是精致的高端时尚。
⭕他们创建了一款人工智能,从患者数据中提取的知识远远超过了人类医生一生的经验所得,而且,通过强化学习,他们得以预测死亡率,提出最佳治疗方案。
⭕在合成人的时代,怪物可以成为对“不同”赞美。我们内心都住着一头小小的怪物,不是吗?
⭕大船将倾,什么人会被留弃在船上呢?不照顾弱势群体的社会最终也不会照顾任何人。我切身体会到,人人都可能在一瞬间变成弱势群体。
■《寻求修复:人机合成的前沿故事》书摘
赛博格来了
那是雨季里的一天,雨刮器像老式节拍器一般左右摆荡,在高速公路上开车就跟在海上的暴风雨里挣扎似的。安迪本来正对我讲着他正在琢磨的一项实验,这时不得不停在一队汽车长龙后面,接着钻进一辆卡车底盘喷出的水雾,再从另一头钻出来,夹在一对对红色的刹车灯之间。
如果爱丽丝掉进了黑洞,而鲍勃还没进去,那么在鲍勃眼里,爱丽丝看上去会是怎样的呢?这是一项思想实验,我只能把它想象成画面来理解。爱丽丝是个小姑娘,在事件视界(event horizon)上伸展着,鲍勃(我把他想成是小姑娘的哥哥)哭喊着让她回来。但通过安迪向我解释的方式,我猜,在他眼里,这无非是个方程式(爱丽丝是a,鲍勃是b,通过符号与计算连接)。它是关于光的延伸,会发生怎样的色彩偏移,诸如此类的。我知道数学是一种想象的语言,我点点头,发出鼓励的声音,但我想,我永远没能力完全搞懂鲍勃所用术语背后蕴含的复杂含义。
行程有好几个小时,为了打发时间,我用手机打开了安迪在大学网站上的简介页面,沿着列表往下浏览,顺口问起了他的研究兴趣。我们坐在他的标致牌跑车里。从他的大学校园出发后不久,我指着仪表盘上显示的数字35°说,“不可能吧,现在冷得很呢。”他有点伤心地说,那玩意儿坏了。这是一辆老款标致汽车,他喜欢它的手感。尽管更换零件很难,但他并不想买新款的汽车。他还指了指驾驶舱周围另外几样坏掉的东西,大部分都是电子设备。这辆车最初上市的时候,相当先进呢。
他再次暂停聊天,排队超过另一辆卡车。我感觉我们就像置身一艘20世纪90年代末的星际飞船,于是紧紧抓住门把手——“加速!”——安迪要把我们送进旋转的星云。
我们在寻找第一个赛博格。
我怎么会跟一位理论物理学家坐在汽车里,沿着M4高速公路行驶的呢?这要从街上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说起。他问我:“你是个赛博格还是个什么?”我笑了笑,像往常一样说,“不是,是半机器人。”男孩是在放学路上,跟自己的朋友们一起。他们朝我笑着,但主要是在笑那男孩贸然问了陌生人一个问题。我其实拿不准自己算不算赛博格,所以后来查了查资料。
“赛博格”一词,创造自美苏太空竞赛期间,是“cybernetic”(控制论)和“organism”(有机体)两词合成而来。科学家曼弗雷德·克莱恩斯(Manfred Clynes)在1960年9月号的《宇航学》(Astronautics)杂志上发表文章《赛博格与太空》(Cyborgs and Space),并在文中首次使用了它。他在思考我们探索地外世界的方法。他认为,我们不应该试图在太空中创造适合人类居住的环境(宇宙飞船和空间站),而是应该将人类与技术结合起来,让自己适应在不适合人类居住的真空中生存——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自由地进行探索。这是一个实用性很强、打破了常规的设想(尽管带有些许探索性),而这一切,发生在尤里·加加林(Yuri Gagarin)第一次进入太空之前。
但60年来,“赛博格”一词带上了很多含义。我搜索到的结果充斥着艺术、漫画和电影的内容。它变成了一个饱含恐惧、希望和奇形怪状的现代神话,一个要将我们自己从脆弱的身体中解放出来的21世纪寓言。永生的机会与受技术奴役的威胁如影随形。它成了现代的点石成金加上狼人故事的变形。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祖先们试图将自己与大自然结合起来以增强力量的画面:萨满巫师身着鹿皮、头戴鹿角,在火堆旁跳舞,与另一个精神层面进行沟通。赛博格也带着同样的神秘感。
排在搜索结果前列的有赛博格基金会(Cyborg Foundation)。这是一个非常视觉化的网站,精美的图片和视频拼接在一起,嵌入文本之下(细胞分裂,我们飞过一颗微芯片内部,DNA链散开,消失在非洲野生世界,接着是一座空间站,还有地球在旋转)。看起来很棒。网页开头写了一行字:我们的使命是帮助人们成为赛博格,推广赛博格艺术,捍卫赛博格权利。鼠标再往下滑,还有一个“为自己设计”的栏目,展示了一幅步步指导的结构线图。再往下,是一份《赛博格权利法案1.0》,内容包括:免于拆解的自由,不同变种平等,身体自主权。与其说这是一个网站,倒不如说它更像是艺术创作。
架设网站的,是两位赛博格艺术家穆恩·里巴斯(Moon Ribas)和内尔·哈比森(Neil Harbisson)。哈比森的头盖骨后面有一条天线,向前弯曲,从他的头发上方垂至前额(让我想起了鱼竿上悬的诱饵)。他是色盲,只能看到黑白两色。天线末端有能检测颜色的光纤尖端,植入物能将颜色的频率转换成振动,让他能从头骨中感受和听见。如果把一颗橙子举起,对准光纤尖端,哈维森就能通过振动的音调感知橙子的颜色。
他在大学期间开发了这种装置,叫做“眼博格”(eyeborg),在数次因伦理原因受拒后,他找到了一位愿意植入它的外科医生。植入眼博格后没多久,哈比森的护照需要更新,但英国护照署拒绝了他发去的义眼悬在头顶晃悠的照片。最终,在医生和朋友的帮助下,他说服了护照署:他的身份认同是赛博格,植入设备应该算作他的一种器官。照片获得接受,媒体宣布他是第一个获得政府正式承认的赛博格。关于哈比森的文章挺多,不管他是不是第一个赛博格,他肯定算是赛博格界的名人。
穆恩·里巴斯是哈比森少时的朋友。为了成为赛博格,她在双脚植入了一种可连接到在线地震仪的装置。她能实时感知地球发生的地震活动,包括那些其他人根本无法察觉的微小震荡。她说,这是一种全新的感知,不会让她感觉自己更接近机器或者机器人,而是更接近自然——她感受到的地球动荡越多,就越能与它共情。【注:在最近的一个合作项目中,哈比森与里巴斯彼此连接起来。他们各自安装了一套所谓的“经牙通信系统”(transdental communication system):每人的嘴里植入一颗牙齿。一个人按下按钮,便可向另一个赛博格的牙齿发送摩尔斯电码信号,通过后者的牙齿振动传递信息。】
根据我在谷歌搜索结果里看到的一些定义,我似乎的确是赛博格:一种既有有机体部分,也有生物机械体部分的存在……一种半人半机器的生物。多年来,我碰到过一些残疾人,自豪地介绍自己是赛博格,声称这个词是他们身份的一部分。快速浏览学术文章,你能看到这个词在各个领域都衍生出了含义和隐喻,包括人类学、身份政治、伦理学、社会学和建筑学等。有些论文将拥有诸如植入式心脏复律除颤器或人工耳蜗等医疗设备的人描述为“日常赛博格”。还有些文章认为,人类已经深陷技术,人人都是赛博格。这成了一个凡事似乎都能往上靠的强力符号。我大可以这样告诉街上那个神气的男孩:“当然,我是赛博格。”
但也有些定义,聚焦于对人类的增强(一个人体内嵌入的机械元素使其身体能力超出了正常人类的局限性)。要是这样看,我跟里巴斯和哈比森就不太属于同一类。
那个星期晚些时候,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岳父,他说,“我认识一个朋友,他是第一代赛博格。你真该去见见他。”“是哈比森吗?”
“不,是凯文·沃威克(Kevin Warwick)。”
* * *
我引导安迪来到郊区绿树成荫的街道上,他把车拐入一栋20世纪30年代半独立式住宅的车道上,雨水点点滴滴地从房子上落到地下。不知为什么,我从没想过会在雷丁市郊住宅区的路上发现第一代赛博格。我拿不准自己在期待什么,也许是能够从街上的所有房子里分辨出赛博格的住所。但这里的一切都很正常,根植于我们熟悉的世界——过去并不会因未来的到来而消失。即便如此,一些神话里的东西也在影响着我,让我感到有点害怕。流行文化和科幻小说提升了我的期待,要见的人可能是一个很难与之交谈,有点迟钝或机械,甚至还些攻击性的赛博格,对行动缓慢、尚未升级的人类不屑一顾。
事实上,一位头发花白,穿着宽松衬衫的六十来岁高瘦男子弯腰穿过门廊。“请进”,他握了握我的手,把我们带进客厅。安迪和凯文闲聊了一阵,凯文给我们泡了茶,坐到对面的扶手椅里。我的第一印象是他在笑(在我们一起度过的一个半小时里,他频频绽开笑容)。不止如此,他活得很好,我们说话时,他二郎腿来回翘着。他很有人情味,很温暖,全无神话色彩。我提到宣传凯文·沃威克是全世界第一代赛博格的网页已经被筛掉了,这一荣誉落到了哈比森头上。他笑起来,这对他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
他说:“内尔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在做自己的实验了。不过,他的护照上有‘官方认证’。他是个了不起的家伙。我们会同时出席各种活动,时不时地在活动上见见面。内尔是个有趣的例子。他挑战了赛博格的不同定义。我认为,拥有超过人类常态之外的某种东西,是最有用的定义。尼尔是色盲,他的植入物克服了这一点。这是对他缺陷的一种治疗,但也让他得以感知我们其他人无法感知的红外线和紫外线。很有趣。”
哈比森称自己是赛博格艺术家,而从沃威克教授说话的方式来看,他显然是一位科学家,他的第一项赛博格实验,“赛博格项目1.0”(Project Cyborg1.0),是1998年做的。他在自己前臂植入了一枚硅胶射频识别芯片转发器(RFID-chiptransponder)。当他走过雷丁大学的控制系(Department of Cybernetics),计算机就可监控芯片发出的信号。门为他而开,电灯、取暖器和计算机也自动开启。我读过一些相关资料,努力想看看他手腕上的伤疤,但房间里太黑了。凯文没有开灯,窗帘半拉着,外面又阴雨不断,我们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我想,这是整个会面里最赛博格的地方——无需看到对方,我们就能恰当地传递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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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身体也做梦1
成为合成人8
金属鬼魅26
接口48
交易66
请把骨锯递给我88
昂贵的自由105
怒斥光明的消逝127
按我们的形象制造150
赛博格来了171
怪物200
金缮修复229
参考书目234
致谢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