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五十年
——一个回乡知青和一个下乡知青的故事
引子
一个是城市下乡知识青年。
一个是农村回乡知识青年。
两个人于1968年相识,一见倾心,互称兄弟,彼此以“你帮我照顾爹娘,我帮你照管父母”为诺言,由此引发两个家庭,继而引发两个家族,直至扩展到两家三代人友好交往,诚信守义,一诺五十年不改初心。这个发生在河南郑州的真实故事,在中国知识青年群体特别是老三届群体中似乎并不多见,甚至带有一些传奇色彩。
当年那个下乡知青,名叫冀建山。如今他已经去世二十四年,很不幸,他无法开口讲故事了。而那个回乡知青便是我,如今已经年逾古稀,再不讲这个故事,便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世问除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故事,还有我们这两个当年穷得捡烟屁股抽的痴心汉,守着一份诺言终身不悔的故事。
故事的开头就从抽烟说起……
一
初次见面,他不习惯握手,只是不由自主地揉搓着双手,很腼腆地微笑。他说他姓冀,北田共那个冀,全称冀建山,同学们都叫他老冀。他是山东泰安人,郑州铁路一中的下乡知青,如今来这里插队劳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作完自我介绍,他从屁股后面的裤兜里摸出一盒香烟,自己先噙到嘴里一支,然后递给我一支,点上火就不再说话,只顾大口大口地抽烟。
“听说你会刻钢板?”
他点头,同时抽了一口烟。
“用蜡纸刻字,油墨印刷?”
他依然点头,又抽了一口烟。
“一次能印一百多张,是这样吗?”
他再次点头,又接上一支烟。
“那你明天就不出工了。”我说,顺手将快要燃尽的烟头掐灭,“到大队部刻钢板,印简报,然后发送到各个生产队。”
“那……我们的队长同意吗?”他犹豫了一下,吐了一口烟圈儿,“不给我记工分咋办?”
“放心吧,大队会通知你们队长的。”我笑着把我那八分钱一盒的赖烟递给他一支,“不按天工,按月记工分,满勤!咋样?”
他听罢,突然伸出双手攥住我的右手,将我的右手握得生疼生疼。我知道他是感激,只是没有把话说出口。刚从大城市下来的小青年,嫩胳膊嫩腿的,每天锄地翻土,十有八九肩膀肿疼,手上磨泡都是正常的。这下让他坐到办公室里写字刻蜡纸,当然要比扛锄头下地干活儿舒服多了。
“你不用感谢我。”我抽了口烟,对他说,“这事是县里的驻队干部、公社的驻队干部和大队干部一起商量好的,只是让我帮助物色一个人选,能够刻字印报就可以了。”
“是吗?”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能力,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认认真真地咽进肚里,“我,能行吗?”
“当然。”
我说这话时很自信。在作出这个选择之前,我曾对多名下乡知青做过考察,优中选优就选中了冀建山。他有三大优点,别人不及。一是人老实,不爱说话;二是字写得好,不但能写隶书和楷书,还能写艺术字;三是会拉二胡,累了闷了就拉二胡消遣,揉音、颤音、指滑音都玩得纯熟溜转。当然也有缺点,那就是烟瘾大,吸烟能像喝酒一样把自己吸醉。吸烟吸醉的样子有点儿像打摆子得了疟疾,浑身软绵无力连眼睛都睁不开,人像瘫了一样坐不稳站不牢。不过传说他醉烟的样子我没有见过,只知道他家里每月给他寄两条烟,作为定量供应,抽完了就不能再买,个别时候他急了就会捡烟头吸。
男人有癖好才算有个性。
他的个性就是执着和认真。
无论做任何事情,他都很专注,不做到最好不肯罢手。这就是我喜欢他的真正原因。第一次遇见他,看他清澈的眼神,看他腼腆的笑容,看他说话的沉稳,看他走路时扎实的步态,我就知道找对人了,找到可以信任的朋友了。这种朋友,是那种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的知己。他给人的感觉,是那种不用设防的纯真,是那种不仅可以共甘苦而且可以共患难的坦诚。
“以后咱俩就是伙计了。”临分手的时候,我又递给他一支烟,一边点烟一边交代工作。当时我作为回乡知青,被工作组安排做宣传工作,协助做好下乡知青的管理工作。那年我们大队是全县农业学大寨的先进典型,又是知识青年管理的模范单位,县里派出工作组,公社抽调专职干部,专门到我们大队蹲点,帮助总结经验。工作组要我选个助手,于是我便找到了冀建山:“领导安排,要求我们尽快办个通讯快报,我负责编写文章,你负责刻字印报,希望合作愉快!”
那年他不满十八岁,初中的老三届。
而我刚刚二十岁,高中的老三届。
因为我比他年长,所以他便叫我“杨哥”,这称呼后来传给他的弟弟和妹妹,而目一叫几十年不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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