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草木记》:
北山就是这样成为我眼中的神秘世界。它无限幽深、静谧、深邃无比。我会在任何时候作出向着北山进发的决定。无论天色多晚,无论天空晴朗或者乌云密布;或者我在低山上徜徉在低矮的栎树丛中,还是在山石上晒太阳,听着风在远处的山岭上吹口哨,我的心头突然会萌发出一种上山的强烈愿望。
或许太阳已经不是那么暴烈了,金黄色的阳光早已没有了温度,只有脚下的麻骨石上还散发着灼人的气息。
我的双脚已经沿着离北山最近的山岭攀爬。全然不顾四处惊飞的蝗虫,它们带着丝丝的振翅之声,向着更远处的栎树林飞去,天空中仿佛还留着它们逃散而去的身影。我的步伐像我的意志一样坚决,毫不理会脚下的树叶、碎石、茅草,只有低声鸣唱的蝉声,还在午后的山间漂浮。
最先看到的是村子里的红薯地,它们排列整齐,带着一畦畦绿意,生机盎然地匍匐在山谷。脚下的山谷里面,几棵杨树从低矮的山下抬起头来,观看着山顶的动静。
我很快就到了尖山的脚下。尖山实际上就是一座山峰,早先被茂密的栎树林覆盖着,从来没有露出它真实的面目。那些高高低低的栎树生长在荆棘丛中,覆盖住陡峭的山体。我常常顺着尖山山腰的小路走进山林。这条小路连接着低山与高山的入口。所谓的北山,就是从这里开始。
尖山就是北山的大门。它以一座茂密的栎树林迎接我,给我一个阴凉的、浓郁的怀抱。一踏进这条小路,浑身莫名增添了一种强大的能量,呼吸变得如此轻松自在,高处的栎树林在阳光的映射下,透出翠绿的光芒。那些尖细而清晰可见的叶子,面庞如此和蔼、如此温良、如此谦恭,仿佛母亲的手掌,擎住了天空的浮云。
刚走进尖山的路,时光变得幽深,耳朵里再也听不到世事的繁杂,只有轻柔的树叶摩挲的耳语,轻柔的虫鸣,以及脚底下树叶的轻响。
小路上有几块黑色的巨石,横亘在上山的途中。到了此处,我会格外地小心,上山意味着即将踏上探险之旅。我常常将自己幻想成世间的勇士,这片栎树林的宗主。我觉得自己的身体慢慢飘了起来,心渐渐静了下来,我的眼睛不断地扫视着树丛和山野深处,里面会不会出现一头野兽?
转过山腰,是几块更加高大的石头,堆积成石头崖。常常下山走到此处,总会在此处歇息,放下手中的袋子或者篮子,爬上高高的石头堆,遥望山脚下暮霭里的村庄,心头升起了一种回归的渴望。
山腰处我们从不过去,那里的栎树上生长着咕噜包。咕噜包是一种野蜂的巢穴,形状像是古代士兵的头颅,白褐色的橄榄球一样的形状,高高挂在栎树顶上。咕噜包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穴口,是野蜂出入的门口,经常有专门的野蜂站在那里放哨。
咕噜包里的野蜂有群体攻击性,如果不小心冒犯了其中的一只野蜂,其他的野蜂就会倾巢而出,攻击人类。轻则浑身肿胀,重则毙命。
咕噜包挂在那里好几年,有一年看山人半夜上山,放火烧掉了咕噜包,从此那个咕噜包便消失了。
我不小心走上山来,走进了栎树林深处。所有的树影在阳光的照射下,落在脚下的土地上,相互交错,在树干与树干之间摇摆不定。我沿着熟悉的小路,向着山野深处走去。一棵桔梗,站在小路旁的沙石上,开着淡紫色的小花。它是孤独的,内心藏着世代相传的苦涩。我不用弯腰,远远嗅到它特殊的气息。它的叶子带着苍白的微芒,边缘带着锯齿一样的形状,坚定地站立在栎树林中。
我习惯看到这些淡雅的花朵,它们或许是一丛丛地出现,在草丛中相互呼应,在特殊的环境中孕育着中药的特殊功能。
桔梗我很少去挖,她的根部带着一种深入心脾的苦味,久留不去。有一次,我意外啃食了一块桔梗根茎,苦涩的滋味几乎让我整个胃部痉挛和呕吐。
父亲曾经用桔梗给我们兄弟几个熬茶,据说喝了败火。小时候不知火为何物,只觉得火藏在身体内部,就会让人生病,咳嗽或者发烧。为了防止我们上火,父亲常常到北山上来,挖些草药回去熬茶喝。在我的记忆中,我喝过父亲熬制的茅草根茶、芦根茶、六月雪茶、竹叶茶,还有桔梗茶。几块芦根、茅草根,几片草叶,浮现在清贫的水中,净化着我的身体、我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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