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漫漶三月三
岁在壬寅,时值暮春。
又是一年三月三。春天里,清风和畅,萧散漫漶。
照旧早起把临古帖。敬重地一笔,接了一笔,认真起运交代。墨与水无声交融,笔与纸恣意缠绵。所有躁气渐敛,满怀静意,如春天的地气氤氲,辽远,散淡。
春天,万物生。真是美好啊。
案头搁置的《兰亭序》本子,为影印的唐人摹本,已经很老、很旧了。里面的文字与书法,早已经被时光盘出了美好的包浆。顺手拈来,先静心拜读,后凝神敬临。
魏晋的风骨,借了暮春的惠风,让淋漓的笔墨,在玉版样的宣纸上,渐渐变得柔软松散,如玉树临风般摇摇曳曳。
如此时刻,仿佛时光静止。
恍惚间,若置身兰渚山下,在春风漫漶里,看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听清流激湍、丝竹管弦。空气里似乎荡漾起春水微澜,若有草木新萌的气味弥散,让心绪如手里的笔墨一样变成草木柔荑,安和,温软。
记得多年以前,在县城文化馆的藏书室,初见《唐人摹兰亭主集序墨迹三种》。启开淡绿的封皮,即刻被里面的墨迹点线深深击中。也记得多年后,在兰州,闲逛城隍庙,遇见《兰亭序》原大印本时的咚咚心跳。那种感觉,犹如千年前的时光气息在身体里不安分地流窜,热血贲张。那是心被美好的俘虏,是心甘情愿的臣服。
静面兰亭,操管,濡翰;笔运,墨行。手里的笔,仿佛被谁早早地下了隐秘的蛊。笔与纸无语厮磨,黑与白彼此消长,墨和水渐次相生。时空在无声地消隐又放大,俯仰之间,枚枚墨花清丽地绽放,如雪地上盛开的梅。
魏晋的萧散漫漶,正随了三月的和风,应天接地,光芒四散开来,无处不在。
仅仅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一页纸啊!
那率意地自由挥运,拉长了美的经纬,树成了永远的标杆。这一撇,一捺,如神来之笔。那一牵,一引,若天地和合。顾盼生姿,相扶相携间,成就了“天下第一行书”,闪耀成书法史上最灿烂的光芒。自此,兰亭集序造就的美,纵横捭阖,千年驰骋。它所撑起的高度和广度,至今,无人企及。
不得不承认,艺术天成。
《兰亭序》美在随意。也许,正是那没有刻意的营造,才没有造成人为的疏离和违和。天人合一,道法自然,处处是妙笔,妙到不可言说。貌似没有规矩,实则法理岩岩。魏晋的清风率直,魏晋的疏雨任诞。一个向美而生的时代,让天地山水之间都弥漫着名士的风流。
《兰亭序》好在雅正的飘逸,好在罕见的激情。那么厚重的情绪,凝练在字里行间,瞬间若清流激湍,倾泻奔涌,终是幻化为墨香,流淌清芬。也恰好,正是这雅正成就了千古流芳,万古不朽。
如果说,王羲之遇见兰亭,是注定的机缘巧合。那么,《兰亭序》遇见李世民,是凑巧的命里注定。
上有行,下必效。
也许,王者的心地气质更接近天远地阔。赫赫帝王之爱,让《兰亭序》光芒四发,耀眼无比。虞世南、褚遂良、欧阳询、冯承素……仿者云集。千人,万人。千万个摹者,成就千万个兰亭。
兰亭神来。只可遇,不可求。其实,所有的美好不可重复,亦不能复制。
那是崇山峻岭间的茂林修竹,那是清流激湍里的流觞曲水,那是天朗气清中的丝竹管弦,那是惠风和畅间的一觞一咏。是永恒,更是瞬间。
据说天下最好的版本刻在圆明园的“兰亭八柱”里。据说虞世南的临本排在第一,在笔法和意趣上更符合原作。褚遂良排第二,在意境和书写性上直接魏晋风度……
珠生于蚌,蚌在于海。所有的摹本,各臻其妙。自己深深记住的,是褚遂良的萧散清远、虞世南的遒丽宁静、冯承素的严谨激越,还有对他们的感激与敬重。他们的伟大,在于完美地用美好传承传递了美好。
爱上书法,也许缘起初见《兰亭》的惊羡。初见是惊心,再见还是惊心。或许还有那一日接了一日累积起来的敬慕。初见是敬,再见亦还是。
永和九年的春天,在山明水媚的三月初三,四十二位名士雅集绍兴兰渚山下,借修禊兰亭之事,临流赋诗,抄录成集。右军欣欣然挥毫,为之作序。似得天地人和的助力,激情跌宕间,文洒点画,墨凝辞章,焕为“天下第一行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兰亭集序,文作肉体,字幻灵魂!即便自己手头的摹本是影印的,仍能感受到氤氲笔墨,似乎可看得见茂林修竹的清朗俊美,能听得到崇山峻岭间的流觞清音。
三百余字,字字殊异,圆转若珠玑,劲挺如令箭。似乎是千里阵云、万岁枯藤,又仿佛高山坠石、陆断犀角。时而崩浪奔雷、百钧怒发,时而婉然若树,时而穆若清风。横、竖、撇、捺间,使锋之美妙,如玉壶冰,若瑶台月,只可意会,不可言说。
细细赏读,或列霞排云,或散花霰雪,都美的教人屏息凝神。文华与墨彩,珠联璧合,相依生辉;快乐与苦痛,情交意融,行云流水。清流婉约处,曼妙与随意天成。
千载之间,美好如是,性灵如是。黑字白纸,如豆蔻年华里草木在舞蹈,如锦瑟无端间汉字在歌唱。
绝顶的美好,就是如此不朽的吧。她是天上仙闾间的高蹈,也是人间俗世里的烟火。爱了,就是依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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