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的堡子以前为了防匪,寨门建成碉楼。碉楼上、中两层住人,底层为门。
堡子有了碉楼、高墙和武装,土匪进不来,只能照着寨门噼噼啪啪乱放枪,然后悻悻而退,在寨门和寨墙上留下洞洞眼眼作纪念。娃娃们爱用稻草捅洞底,把耳朵贴在洞口听动静,一旦洞中传出嗡嗡声,就面露喜色,里面藏着土蜂呢。有些土蜂狡猾,草秆捅进洞中,忍着疼痛,不发出丝毫响声,希望逃过一劫。土蜂再狡猾也比不过人,有经验的娃娃会反复试探。土蜂在草秆的撩拨下按捺不住,倒退着身子不情愿爬出来,露出黄褐色的翅膀和纺锤形的肚皮,噗的一声,掉进洞口边的玻璃瓶。泥墙洞中不仅藏有土蜂,偶尔还能挖出破损的子弹头,那是多年前土匪骚扰的证据。小孩把子弹头用红毛线绑着,沉甸甸地挂在脖颈,俨然立功受奖的士兵,也如骑马夸官的状元,在村中走来走去,得意至极。
春来时,寨门外的篱笆墙上爬满牵牛花。花儿或紫或红或雪白,不事张扬幽幽地开着。我们把牵牛花又叫喇叭花或打破碗花。这花奇怪,牵连倒是真的,但却没有牛。难道牵的是蜗牛?打破碗的说法也不知从何而来,喇叭的形状倒是逼真至极。男孩一般不摘花,我却非常喜欢开在细细藤蔓上的小喇叭。花开时,看见女孩摘来染指甲,我也去摘一朵,含在口中吹。喇叭花只是形状酷似喇叭,哪能吹得响呢?鼓足腮帮一使劲,喇叭花扑哧一声,飞出老远。
开春时,村口的梨园开花,星星点点,繁花烁烁。和风吹拂,开谢的梨花落进小溪漂至村口。爱美的姑娘看见,捞一些回家烧水洗脸,美白养颜。
村妇们喜欢村口清澈的溪水,经常邀约贴心的姐妹一起洗衣物。边用棒槌“啷口邦啷”捶打水边青石板上的厚棉衣,边有滋有味地拉家常。有些男人路过,总爱嬉皮笑脸跟她们调侃几句。泼辣辣的妇女发出爽朗的笑声;羞涩的村姑脸变绯红。花花绿绿、大红大紫的被面和衣服,洗好后晾晒在机耕路边杨树的麻绳上,任和风暖阳吹着晒着,也如此时,主人的心情馨香舒服。
寨门外有块空坝,坝子上有口石砌的水井。晨昏时,井边络绎不绝,洗衣、冲澡、挑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来人往。打井水没有辘轳,全靠自己用麻绳和小桶。打井水是技术活,手笨的须重复几次,而行家一次成功。技巧是把桶晃荡到井壁,再迅疾一扯,小桶扑哧一声翻入水中,瞬间灌满,左右手交替拉绳,三两下提出井口,哗啦一声倒进铁皮挑水桶。在附近田埂上摘两片南瓜叶丢在桶面,悠哉游哉挑着往家走。夏秋暮色,劳作归来的男人浑身溅泥,光着身子穿条短裤站在井边,把一桶桶清亮的井水,劈头盖脸浇向古铜色的身体,脸上露出自豪的神情。九十年代初,堡子里安了水管,用上了水库的自来水,水井从此废弃,孤独如空巢老人,井口变成堆草的场地。外来人根本想不到,在高高的草堆下面,还覆压着一口繁华落幕、幽深的水井。
井边打着光滑平整的三合土,娃娃们爱在这里玩泥巴。附近泥沼田中的泥土乌黑光亮,捏着绵软舒服,感觉像捏面团。抓一块黏土在三合土上不断搓揉,揉至发亮绵稠,抠出窝头状,开口朝下猛地灌向地面,“砰”的一声爆响,炸出一朵泥花,参加游戏的另一个小孩挖自己的泥巴填补窟窿。这个赌泥巴的游戏,叫“女娲补天”。
村口的荸荠秆长得密密麻麻,又直又尖宛如利箭,手指一捏,发出啵啵的响。荸荠成熟后,割下的荸荠秆既不能当燃料,又不能喂牲口,堆在田间待干燥后烧灰肥田。星光月影下,我们喜欢在田里厚厚铺一层,钻进去睡半宿。大多数荸荠像听话的孩子,规规矩矩地长在差不多深的地方。一锄头下去,翻开泥土,圆溜溜又长蒂的荸荠们扑面而来,排成队伍镶嵌泥间,十分养眼。偶尔有一两个调皮躲在深处,要用小锄头抠出。P4-5
展开